亡瘾(38)

他把阿杰的车换了,换成了一辆红色的车,我很早就想换的那种法式轿车,线条复古,车灯造型很特别,车顶有休旅支架,可以把行李、冲浪板、自行车都固定住。

“你想去北方的哪座城市?”他问。

我说青岛。

许驼也喜欢青岛,气候好,东西好吃,啤酒节的时候,街道两侧摆满了烧烤摊,男人女人都往嘴里灌着啤酒,音乐声震耳欲聋。路上豪车也多,没人会注意两个国字脸的龅牙男人。

通行线路也多,圣诞过后,就是新年旅游的气氛了,游客往来,我们隐于人潮中。旅游旺季是最好的遮蔽,我们在高速上和成千上万辆车堵在一起,听司机们叫骂或者聊天,我们一起坐在车顶看前面堵住的高速,还有很多人和我们一样坐在车顶上透气。

我们都看不见前面的路还有多远。

​​第28章

每到一个新的落脚点,我最喜欢的环节就是把车顶的行李卸下来。许驼在下面接着箱子,一边和我说他刚查到这座城市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小城市也许只有一个商圈,打车从东到西走一圈也只需要三十块钱。最大的支出是住宿,我们从民宿app里直接联络屋主,绕过平台,避开网络平台记录以及身份证核查,用现金交易。屋主们也喜欢这样,不用被抽成。

放下东西,我又在研究怎么换新造型,玩熟练了牙套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在折腾这些新玩具。

“不要把自己弄得太显眼。你的龅牙装得太假了。”许驼从我嘴里把它挖出来,“这个年龄的人已经不会龅得那么严重了。”

“为什么?”

“因为严重到这个程度的,一般都会去箍牙。”

玩腻了也就太平了。他说,你到最后基本会固定换三张脸。

我问:“那你这么多年住在我家,为什么用的都是真的脸?”

“脸多了,真的脸也是假面具之一了。”

“会不会心情好的时候就研究研究怎么创造发明新的脸……”

“不会的。”他苦笑,“大多数人啊,一辈子能记住的脸也就三张。有的会追星吧?会去看点映啊,听演唱会啊……但热头过得很快,也许过一个月过三个月就改追新的人了,能够一辈子追下去的真爱,大概也只有一两个明星罢了。人类的感情总量是有极限的。”

——当彻底摆脱普通世界社会规则之后,我观察人类的视野就发生了变化。我以前从未感觉人类是什么可爱的动物,但如今,我却觉得那些白领、那些孩子、那些在公园聊天跳舞的老人都很可爱,无害而静谧,你知道他们人生中可供选择的苦难,升职、贷款、家务活、游戏副本打不过、病痛、等待器官移植,以及永远不够花的钱。

他们都活得很好,我也希望这世上的每个人都能好好活着,平凡度过一生,我甚至开始理解夏墨,他想把那个世界彻底抹消掉,让普通人活在清澈的水里。

只要没有人去解放他们的兽性。

我们偶尔会去猎杀,猎杀时候不许抽烟,不许做多余的事,他负责动手,我会替他创造良好的环境——比如在巷子口装醉。没人会想走进一条路口有醉汉在呕吐的巷子。

这也是经济来源之一。许驼说,至少要在各地辗转五年。而且,现在看似松懈的搜捕其实在暗中变密,他的情节太恶劣,至少二十年不可能被撤下搜捕名单。

“事情会发酵得越来越大,到最后变成全民加入搜捕。”晚上,我们一起躺在民宿的床上,他的手指在空气中画着网格,“越来越密,越来越密,留给我们的空间从一间民宿、到地铁台阶、到流浪汉聚集地……直到最后,我们只能在电话亭过夜。”

“但是两个人的话,电话亭可挤不进去吧?”

“说不定那时候就没有两个人了哦?”

在长途跋涉后,我们抵达了青岛。然而并没有能在这座城市停留太久,因为运动会正在开展,城市里对外来人员的调查也严格起来。我从前完全没有体会过这种事情带来的压力,走在车站或者地铁,随时会来警察或者辅警来核查你的身份,我交出身份证,虽然是假借的——警察看了我很久,久到我几乎要转身而逃;许驼在后面稳住我,他教我,如果慌张的话就看一眼手机屏幕,装作看时间。

而且,我们被查的频率很高。我以前坐地铁,坐了那么多次,从未被查,而现在差不多被查的概率是百分之七十。

有经验的警察拥有某种“嗅觉”。他们会本能地觉得这个男人不对劲,就像周叔不喜欢许驼,他说不出不喜欢的理由,仅仅只是看一眼,就会觉得许驼让他不舒服。

许驼从前使用的假身份都被匿名提供给了警方,并不是全部,还有三四个能用的。那是连夏墨都不知道的底牌。我们就靠着这几套身份轮流使用到青岛。

身高可以靠鞋跟改变,体型可以靠往身上裹布料,然而一切伪装都会留下隐患。

许驼的计划是,在青岛得到足够的休息,然后继续北上,进入东北林区。再经由林区移动至边境。困难就是季节,北方入冬,没有足够准备,我们不可能在零下漫天风雪里经过漠河边境。

因为我们为了阿杰进行过一次折返,所以搜捕线已经铺到北方。当许驼用地图和我解释搜捕网是如何铺开的时候,就像解释一堆干棉花遇火。高速出入口、乡路出入口、山区巡警、边防、车站……只要一天没有线索,搜索网就会向外扩张。

“我从前在东、西、南三个方位都留下过‘桩’。”他说,“一旦出事,我可以往相反的地方逃,而另一个方向的‘桩’会被启动,用来给警方假线索。”

现在L班联络崩塌,他和桩之间的联系也断了。更糟糕的是,随着一些人被捕,L班成员曾经为自己留的退路、他们的行事方式、思维模式……都会被招供出去。

“你也会存在于那些口述中。”

“我吗?他们会说,L班以前因为我起过一场骚乱?”

“就看他们怎么说了。”许驼微微笑着,将头靠在方向盘上看我,“一般都往大了的说。所以,在他们的叙述里,你说不定是所有事情的导火索,简直是烽火戏诸侯的主角戏份。”

我们说笑着。车进入了高速,但是在收费站前,又有一个查验关口。

说笑停止了。我们都静静地看着它越来越近,跟着其他车,按照指挥排列等候查验。

其实那时就有预感。

我们从前都是很自然地经过高速查验,只有这次,仿佛意识到什么,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今天是个很好的天气。我只记得这一点。

北方的云群和南方不同,层层叠叠厚重而繁复,在警察要求许驼停车熄火前,我看了很久的云。

我们交出了身份证,年轻的警察看完后并没有放我们走。他看了很久,然后要求我们离开车,到另一个区域等候。很快,他带来了一个年纪更大的警察,中年人皱着眉头,不断比对着身份证和仪器里显示的内容。

“你们来北方干什么?”

“自驾游。”

“出发地是哪?”

……

许驼有一套固定的无趣答案,用来应付这样的盘查。

“这辆车的车主是这个人吗?”他给许驼看了一个名字。许驼摇头,说车是从中介那边买的。

我能从警察的神态中看出异常,有问题的不是这辆车的前车主,是我们。车辆异常的二手交易,我们假身份在不同城市中的迂回和北上,之前被盘查的数据记录……

“核对一下身份指纹。”他对许驼说,“两个人都要。”

许驼的指纹已经被他磨皮破坏了,按不出什么。我按指纹的时候,手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几分钟后,我们被放行了。起初,大家一句话都没说。然而我发现许驼开得很快,高速地车速几次都逼近了一百三。

“他们让我们走了……是不是说明……”

“我们已经没时间了。”他说,“在下一个乡路入口的树林边弃车,用最快速度买好需要的物资,换黑车去林区。”

——我的指纹,挂在“戴雪明”这个身份上。

这个人没有犯罪记录,但他是失踪人口。罪犯和失踪者使用的是两套数据库,然而可以进行部门互通。在现在的检验设备与通讯手段下,最多三小时,在老家的周叔就会收到来自北方的消息——戴雪明还活着,和另一个指纹被破坏的男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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