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赵未也不是没这么想过,但更重要的是,他没从温初月身上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别的不谈,他对自己感知危险的直觉是十分有自信的。
那个人裹在柔弱无害的壳里,目光中似有一种强烈的穿透感,好像世间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偶尔又会露出相当残忍的眼神,但面对自己时总是平淡的,平淡得几乎带有一点坦率。
所以,对“温初月”这个个体的好奇也是赵未把他带在身边的原因之一。
温初月没答话,从袖中摸出一个香囊,远远扔到房间另一边的桌案上,然后把右手递到赵未面前:“殿下,请闻闻我的手。”
赵未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依言拉过他的手,抵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
就这么一闻,他忽然感觉天旋地转,视线骤然模糊起来,他努力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眼睛,睁眼时,却看到周遭一片漆黑,除了面前一袭白衣的温初月。
温初月好像在对他笑,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笑颜,好像世间所有的光点都集中在他那双含笑的眸中,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赵未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抚一抚他那看起来很柔软的头发,异常白皙的脸颊,色泽诱人的红唇……
牛大力和温初月俩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赵未的手掰开,牛大力把胡乱挣扎的赵未死死箍着,温初月把那香囊取回来,抵在他鼻子底下强行让他嗅了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平静下来。
赵未再睁开眼时视觉已经恢复如常了,没了那诡异的视角,面前的温初月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也没有那股致命的吸引力。他的目光扫过温初月手腕上的红痕和一旁怒视着自己的牛大力,忽然笑了:“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要天天带着大力了。”
牛大力依旧不依不饶地瞪着他,一副随时准备和他拼命的架势。
“大力,你先出去候着吧。”温初月挥了挥手,牛大力才磨磨蹭蹭地收回视线,乖乖出去了。
赵未坐直身子,疑惑道:“这是迷药之类的东西吗?我的身体应该对这种下三流的毒有抵抗力才对啊……”
温初月:“当然比那玩意儿要高级得多,我在大力身上用了一点,他头脑单纯,没别的心思,只是对我言听计从而已——殿下,你别那样看着我,我不是说你对我有别的心思,只是刚才你嗅的那一下太猛了,再加上你体内的引子分量比较足。总之呢,这是一种能让人彻底迷失自我的东西。若是长久地用下去,你看上去虽然没有异常,却会像大力那样只对我忠心,不,说不定更糟糕……”
“听起来很危险啊。”赵未阅遍宫中收藏的各种典籍,对药石之道颇有研究,这种能蛊惑人心的东西只在民间话本上读到过,从没想过会真实存在。
“不知道温乾从哪儿弄来的,每天加在我的饭菜里,我找人帮忙看了,说是能让我有一种特别的气味,也没什么毒性。平常闻不出来,需要一种‘引子’才能奏效,那‘引子’无色无味,许是在温乾寿宴那天掺在食物里让你服下的——所以殿下,”温初月直了直身子,正色道,“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中了杀招,有人想要通过我控制您,而我则可以在其中周旋,保你江南之行平安无虞,这个条件如何?”
“听起来还不错,”赵未抬眼直视着温初月,好似丝毫没怀疑他的能力,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那你又想从我手上得到什么呢?”
“一个凭依,一个庇护。您也知道我在温家能依仗的只有温烨,很多事情都束手束脚的,我只想我需要的时候,您可以出手帮我。”
“就这么简单?”赵未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何不让我帮你脱离温家。”
“就这么简单,离了温家可就少了许多乐趣,”温初月慢悠悠道,“我怎么舍得离开温家呢。”
“成交,”赵未看着他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也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南的雷雨季还未过去,夜里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四殿下的船虽然体型庞大,也架不住暴风雨,小幅度地摇晃起来。赵未被晃醒的时候发现隔壁温初月房间还亮着灯,担心他晕船,起身敲了敲他的窗,关切地问道:“初月,怎么了?”
温初月房里所有的蜡烛都亮着,他撑着胳膊坐在桌前,只在窗上投射出一个剪影,略显疲惫的声音从房中传来:“没事,只是有点想念我家的猫了。”
还有我家的忠犬。
温初月出来了半个多月,却还是保留了住在别院时的习惯,会习惯性地朝身侧伸出手,若是在别院,就会有一杯温度适宜的茶被人平稳地放在手心里,可在这里,只有牛大力不明所以的傻脸,或者一片虚空。
他时不时会想起别院那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桃子喂胖,有没有按时吃饭,一个人是否会觉得寂寞,是否会想念他的主人。
赵未打了个哈欠,道:“原来你还养了猫,我就是担心你晕船过来看看,没事我就回房了。”
温初月:“殿下,我们江南人一般不晕船。”
赵未一拍脑袋:“对啊,我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回去了,你也早点歇息。”
等赵未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温初月从房中摸出一副纸笔,写下了有生以来第一封家书。
第25章 崖上苍松(7)
小梅收到信之后差点原地摔了个跟头,温初月托人送回来的东西,除了给阮慕阳的一封封装完好的家书之外,还有给小梅的一封信——其实说是“信”也不太准确,因为那就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而给阮慕阳那封家书一点褶皱都没有,甚至还带着点淡淡的幽香,差距之大,实在是令人心寒。
里面的内容也极其简单,只有寥寥五个字:慕阳可安好?
他在家书里虽然也详详细细问了,但想来阮慕阳是不会对他说实话的,多半是些“甚好”、“主人切莫挂心”的场面话,才多给小梅写了张字条。
当然,温初月这么做并不是出于所谓的疼爱和关心,只是为了收获绝佳的游戏体验而完善的细节,毕竟他那些扭曲的快感全部都来自于他亲手布局的游戏——但他并不否认这么做还出于一点点想念,小猫小狗相处久了都有感情,更何况还是一个熨贴又乖巧的人。
至于阮慕阳是否“安好”这一问题,小梅认为这是个关乎哲思的深刻问题。
阮慕阳好是好,身体越发结实了,个子也高了些,袖口又短了些,脸上的表情也丰富了,昨天打照面的时候冲小梅微微一笑,害她心脏狂跳老半天。别院里不管什么时候去都是整整齐齐的,跟温初月在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和那猫似乎也更亲近了。
只是阮慕阳天天去龙武营的演武场,每日天不亮就去,天黑了才回来,小梅鲜有能见到他的时候,昨天早晨去喂猫的时候阮慕阳还没走,这才见了一面。
入夏之后阳光很毒小梅是知道的,可她不知道一个人能在短时间内黑成那个样子,夜里能叫三步之外的人看不见人影。所以,小梅心脏一顿狂跳有一小部分是出于他脸上罕见的微笑,剩下那一大部分则是被他的肤色吓的。
所以结论是,阮慕阳好虽好,却没有完全按照温初月预想的轨迹发展。
虽说男子汉大丈夫晒黑一点本没什么关系,但若详细说明,就得把他和梁皓那莫名其妙的交情扯出来,小梅直觉温初月并不想听到这样的消息,只含混地回了:“慕阳一切安好,只晒黑了些许。”
若是不提晒黑,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回来之后被巨大的落差吓到了,该是要念叨她两句的。当然,他对小梅的态度如此敷衍,也怨不得小梅不与他细说详情了。
阮慕阳是夜里回来时才见到信的,好好地摆在桌案中央,封面用隽秀的字迹写着“阮曜亲启”,最底下还画了个小小的月牙。
他认得那是主人的字迹。
信封拿起来后能闻到淡淡的清香,阮慕阳凑在鼻子下仔细嗅了嗅,那是一种陌生的香味,与温初月身上浅淡的香味并不相同。
“这是别人味道吗?还是他身上的味道变了?”阮慕阳忍不住想,温初月不在的这些天,是谁伴他左右,谁帮他沐浴更衣,又是谁替他梳头?那人会像自己一样轻柔小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