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语(25)
孩子似乎不知自然险恶,仍在颤颤悠悠往溪边走。贺青上前一步拉住他,回头看着另外两人道:“不用,我知道该送去哪里。”孟夏朝齐修点了点头,示意他相信贺青。
*
扶桑山脉翠峰如簇,白日里的山间绿意盎然,山腰上的落春民宿更显凋敝。
“欢迎光临——”三人推门而入,小余在前台后把头抬起,看见来人微微怔了一怔。
“啊啊啊——”孩子忽然挣脱孟夏,高声叫着跑向小余,满脸堆笑扑到了她怀里。
“安安?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小余蹲下身,一边擦着安安的涎水,一边抬头看向孟夏,“谢谢你们把安安送回来。他家离这有一段距离…”
还没等三人作出反应,小余的脸上露出谨慎和迟疑的神色:“你们想一起去看看吗?”
孟夏转身看了看贺青,贺青朝他点了点头。孟夏又转向齐修:“齐修,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齐修看了看手上的东西,抬头看向小余:“你帮我开间房,我就呆在这儿吧。等你们回来的时候我的测试差不多就能做完了。”
帮齐修开好房间,小余带着贺青和孟夏出了民宿的后门。
眼前是一道狭窄的山梯,小余抱着安安走在前头,贺青和孟夏紧随其后。四人穿过茂密的丛林,攀上陡峭的山崖,绕过隐秘的陷阱,跨过激荡的河流,等到外来之人辨不清方向之时,小余终于停在了一片开阔的草地前。
数十个草屋错落散落在河流两侧,藤蔓遮盖的山洞里,有老人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看着人潮聚集的地方。草坪的正中,数十名年轻的男女穿着繁复堆叠的服饰,脸上涂着黑色的条纹,往来穿梭在搬运着木材。
贺青看向小余:“今天是有什么特别的活动?”
小余把安安放下,安安高叫着往其中一个山洞跑去。
小余朝贺青道:“今天是天雅人的定元节,类似于华夏的元宵节。晚上有篝火晚会,年轻男女都会出来唱歌跳舞。如果有看对眼的,第二天就能上父母上门说亲了。”
孟夏蹙眉看着草坪中央的年轻男女:“他们的纹面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小余抬头看着人群:“年轻男女成年之日就会由族长纹面,代表可以谈婚论嫁了。”
孟夏转过头看着小余:“你们族人中,有一个叫徐琼的姑娘吗?”
小余愣了一愣,茫然看着孟夏:“我们每个家族分散在山中各处,并不时常走动。不过我没听说有姓徐的家族。”
小余话音未落,一个体态微胖,手里抱着安安的中年妇女微笑着走了过来。女人神色柔和看了看孟夏和贺青,又转过身朝小余说着什么。
小余朝那女人点了点头,转过身朝两人道:“安安妈妈说感谢你们把孩子送回来,邀请你们进去坐一坐。”
孟夏朝安安妈妈微笑着点了点头。安安妈妈露出洁白的牙齿,一边走在前面带路,一边继续跟小余说着什么。
小余转过身,眸色淡淡道:“安安妈妈说,晚上有篝火晚会,希望你们可以参加。”
四人刚到洞口,穿着云锦马夹的老人从洞里迎了出来。孟夏认出来人正是那天送他药膏的老人,下意识露出微笑朝他点了点头。
老人微笑着朝孟夏和贺青挥了挥手,从安安妈妈手里接过孩子,带众人走了进去。
开阔的山洞内,天雅族人以天为盖,靠山为墙,凭借山中林木,搭建起了木桌木椅、木柜木床,简单陈列在眼前。
孟夏和贺青坐在树墩制成的木椅上,墙上挂着一块简易的黑板,看起来已有年岁。一群孩子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拥在孟夏和贺青的身侧。
孟夏瞪大了双眼,环顾一双双好奇看着他们的眼。
两人的眉头渐渐皱起。除了安安之外,至少还有三四个孩子都是额头突出,双目失神的低智模样。还有另外三四个孩子很明显是小儿麻痹症患者。
孟夏抬起头,蹙眉看向小余。小余坐到桌边:“那两年出生的孩子,残疾和失智的比例特别高。族人从长远考虑,搬到了大山里。”
孟夏抱起一个孩子,让他坐到自己腿上:“你们原先住在哪里?”
小余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徘徊,神色间仍旧带着犹豫:“现在的扶桑制药厂,一直到下游溪水的交汇处,都是天雅族的定居地。制药厂建成后两年,空气里时不时会有难闻的气息,溪水也间歇性的不能使用。妈妈们频繁流产,顺利生产的孩子也出现畸形失智的情况。族人没有办法,全都迁移到了大山里。”
贺青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建厂之前没有政府部门来了解过情况吗?规划局环保局药监局,没有提出过疑问吗?就算一开始没有疑问,发现情况后族长没有向政府单位反映情况吗?种族整体迁移,这么大的事怎么会这么无声无息?”
孟夏安抚中怀里的孩子,眼眸微垂低头不语。
小余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怎么会没有反应过。所有政府部门的答案都是没有问题。制药厂是弓弦村的经济命脉,政府怎么会让它有问题?”
似乎在贺青有限的人生里没有听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眉头微蹙看着脸色苍白的小余:“那有向上一级机关反应过吗?市里知道这儿的情况吗?”
小余垂下眼眸,微微摇了摇头:“天雅族人世代住在山里,大多不熟悉外面的情况。之前有外面的人来到山里,了解了这儿的情况后,说要帮忙…”
贺青身体前倾凑向小余:“然后呢?”
小余眼角微红,眼中浮起一层水雾:“那人再也没有回来。”
贺青不解地看着小余:“没有回来是什么意思?”
小余深深呼出一口气,似乎在瞬间作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那人回来时,在梦桥遇到了意外,不小心落到了桥下。”
贺青神色颤动,猛地起身道:“什么?落到了桥下?”
孟夏轻轻拍着怀中孩子的背,抬起头目色深沉看着小余:“你们怎么知道他落到了桥下?”
小余转过头看着孟夏,言语间恢复了平时的镇静:“有人看到他从桥上掉了下去,第二天早上在桥下发现了他的尸体。”
孟夏微微皱起眉头:“是在晚上吗?”
小余直视着孟夏的双眼:“是。”
贺青转过身看着孟夏:“你的意思是?”
孟夏朝他点了点头:“这才是徐琼想告诉我们的事。晚上从桥上掉落,因为有目击证人,所以被认定为意外。可是晚上光线昏暗,眼见不一定为实,要制造成意外很容易。”
山间林木簌簌作响,一阵山风裹挟着花絮卷进山洞,送进一阵清凉舒适。
“嗞——嗞——”孟夏的电话响了起来。孟夏把孩子送到小余手里,一边往山洞外走,一边按下了接听键:“喂,葛星?”
葛星的兴奋溢于言表:“老大,你太优秀了。徐琼真的和扶桑有关系。”
天色渐晚,山风吹过,四周林木沙沙作响。孟夏抬头环顾山林:“什么关系?”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她爸爸在她十岁时出了意外?”
孟夏的眼前是开阔的天幕和山林,夜空的星已经迫不及待亮了起来。“在梦桥掉了下去?”
电话那头的葛星声音扬了起来:“老大,你连这都能猜到?”
夜风拂过孟夏的脸,惬意而舒适:“葛星,把徐琼爸爸生前所有信息都找出来,尤其是在碰到意外之前和扶桑、弓弦以及制药厂相关的信息。明天早上在局里碰头。”
“好。”
☆、药(6)
辽阔天幕之上繁星满布,一轮明月皎皎挂在山头。漫山波浪起伏,吹落绿叶红花。
流水之畔,如茵绿席之上,淳朴自然的天雅族人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之侧。火光映照着每一张陌生的脸,老人顽童、男人女人,全都言笑晏晏,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不断。
安安妈妈举着厚重的陶瓷罐,微笑着走到孟夏和贺青面前。
小余开口替她翻译:“这是天雅族人自己酿的甜酒,是给尊贵的客人最美好的祝愿。她想给两位斟酒。”
孟夏拿起面前的瓷碗,微笑着递给安安妈妈。
安安妈妈的身后忽然响起悠远悦耳的乐器声。孟夏侧过身,人群的对面,面目慈祥的老人正在吹奏着一种长的像埙一样的乐器,声音比笛声浑厚、比埙清亮,与这山谷间的风声水声和谐交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