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语(22)
络石清香幽幽飘散在空中。门廊下的灯忽闪了一下,孟夏的眼中跟着闪过一丝几不可闻的波动:“…谢谢你。”
“吱呀——” “欢迎光临——”
贺青一手提着行礼,一手推开木门。古老的木门发出陈旧的吱呀声,清脆悦耳的少女声同时在门后响起。
落春民宿依山而建,四面墙都是未经雕琢的赤色岩石,偶尔还能看到青苔和爬虫的痕迹。
贺青四下环顾。大堂顶上挂着几盏幽暗昏黄的灯,紫红的电线裸露在外面。左侧的墙上布满了不知名的粗壮树藤。右侧的开阔处放着木桌和几张木椅,墙边有一个用山石搭成的壁炉,炉内隐约还有炭火的痕迹。
贺青看向前方,一张不同颜色的原木拼接而成的前台,一个十六七岁穿着朴素的少女,一幅有山有水的扶桑山风景画。
贺青走上前。前台的一端放着一盆白色的蝴蝶兰,蝴蝶兰的边上放着一个相框。贺青看了看,相片上笑容明媚的孩子就是眼前这个满脸雀斑的姑娘。
姑娘穿着白色的衬衣,披着一件云锦马甲,马甲上是红蓝相间的斑斓花纹。
贺青从行礼中取出护照,递给前台姑娘:“一间房。”
姑娘弯起眉眼,冲贺青笑了笑,目光飘向站在贺青身后的孟夏。
孟夏满身泥泞,双手还沾着已经干涸的淤泥。姑娘愣了一愣,上下打量孟夏:“先生,两位的证件都需要提供一下。”
孟夏抬起头,前台姑娘正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孟夏走到贺青身边,轻轻撞了他一下:“帮我拿一下钱包,在裤子口袋。”
贺青从孟夏口袋掏出钱包,帮忙打开。一张清秀的脸出现在皮夹内侧。
贺青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取出孟夏的身份证,递给前台姑娘,又将钱夹放回了孟夏的裤袋。
“一间单人房。”贺青抬起头,孟夏的神情平静自然,不带犹豫。
前台姑娘看了看孟夏,目光落在他满是淤泥的双手之上。“先生,我们这儿一般都需要提取预约的哦,非常抱歉今天只剩最后一间房了哦。那您还住吗?”
孟夏转过头看了看贺青。贺青朝他耸了耸肩。
孟夏垂下眼眸,朝姑娘点了点头。
“先生,山里的淤泥成分很复杂哦。建议您尽快清洗,以防伤口感染。”姑娘一边登记着资料,一边叮嘱孟夏。
登记完资料,姑娘神色犹豫看了看两人,似是作出了某种决定,姑娘让两人在前厅稍等片刻,随即拿起电话快速拨了几个键。
“芍事?”电话那头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姑娘拿起接听键,冲电话那头说了一堆不知名的方言。
不一会,一个头戴彩色方帽的老伯从门后走出,冲贺青和孟夏笑了笑,将一盒膏药递给姑娘。
姑娘接过药,拿起房卡一起递给贺青:“以防万一,清洗之后涂上这个药吧。”
贺青从她手中接过房卡:“多谢姑娘。姑娘贵姓?”
“免贵姓余,你们喊我小余就行。”
贺青提起行礼:“小余刚刚讲的是哪里的方言?很好听。”
小余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不断徘徊,言语间带着犹豫:“本地方言。”
孟夏看了看小余的衣服,又看了看老伯的装扮,语气中带着不确定:“难道你们就是传说中的天雅族人?”
小余转身看了看老伯。老伯双手背在腰后,微微佝偻着身子,微笑看着她。小余回过头,朝孟夏轻轻点了点头。
孟夏露出微笑:“都说天雅族是华夏最为古老神秘的民族之一,原来族人都大隐隐于市。”
小余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从前台绕出,带两人走到通往客房的走廊。
贺青提着行礼走在前面,孟夏紧随其后。没走两步,小余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位先生,晚上早点休息,没事不要出门哦。”
贺青转过身,走廊那头已不见小余的身影。孟夏回过身看着贺青,走廊里灯光幽暗,两人面面相觑。
贺青打开房间的门,光秃秃的墙上挂着一盏幽暗的床头灯,一张窄小的双人床出现在他眼前。
“咳咳——”贺青看了一眼刚进门的孟夏,脸上带着尴尬,“之前看网上照片明明都是两张床。”
房间内空空如也,除了木制的衣柜和桌椅,就只有四面石墙。
“没事。”孟夏四下张望了一下,举着手走进了洗手间。贺青放下手里的行礼,跟着走进洗手间,在孟夏伸手之前替他打开水龙头,一边试着水温一边开口:“防止有伤口,温度还是先调好,不要刺激到伤口。”
孟夏专注盯着眼前的流水,不发一言。
贺青调整好水温,抬起头看着镜中的两人,不由自主想起了孟夏钱包里的女生照片。
贺青转过头,长在他审美上的这个人有着梧桐叶般清晰分明的轮廓,却戴着秋日冷风般疏离淡漠的表情,贺青忽然有种想要撕开伪装一探究竟的冲动。“那张照片,是你女朋友吗?”
孟夏微微侧过脸,双手仍旧保持在流水之下,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什么照片?”
贺青看着他坦诚的双眼,忽然有种心底隐秘被揭露的不安:“你钱包里的照片。”
孟夏蹙眉,似乎是在回想照片的存在:“我没有女朋友。”
贺青的心头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喜悦,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急促:“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孟夏抬起头,淡淡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贺青,吞吞吐吐开口:“乖巧的、独立的、比我矮的、中国人…”
孟夏每说一个词,贺青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一分。
等到孟夏洗干净双手,拿起毛巾擦手时,贺青忽然福至心灵,挑眉看着孟夏:“孟队,你是不是没谈过女朋友啊?”
孟夏拿着毛巾的手顿了一顿,一边默默把毛巾挂回架子上,一边拿起了药膏盒,取出里面的说明书举到眼前:“你谈过?”
孟夏微微皱起眉,略显费力地读着通篇都是英文的说明书。贺青伸出手从他手中把纸抽走:“没谈过女朋友。中药成分,巴拉巴拉,专治化学试剂灼伤…直接涂到手上就行。”贺青一边说一边把药膏打开,挤到了自己左手上:“把手拿过来。”
贺青右手向上伸向孟夏,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孟夏看着贺青白皙的双手,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慌张。
贺青突然想起在杨柳青酒吧,孟夏被自己搂着腰时浑身僵硬的样子。贺青默默垂下眼,将药膏重新盖好放到了洗手台上:“不方便的话你自己来吧。”
贺青打开水龙头,想要冲洗掉左手上的药膏。孟夏修长有力的手忽然握了上来。指尖冰凉,孟夏的右手覆在贺青的左手之上。
贺青转过头,探寻的神色落在孟夏的眼中。孟夏微垂下头,颤动的睫毛挡住了他微微闪动的神色:“麻烦你了,多谢。”
贺青翻转左手,瞬时握住了孟夏的右手:“乐意之至。”
孟夏的手指骨感修长,掌心温热而柔软。贺青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孟夏手背的红肿,清凉的药香渐渐弥散开来。孟夏耳垂微红,专注盯着贺青认真的眉眼。
清凉柔软的触感唤回他的知觉,孟夏的目光落在十指交握的手上,微微皱起眉:“你刚刚说,这药专治什么?”
贺青仍旧低着头:“化学试剂灼伤。”话音未落,贺青忽然领会了孟夏的意思,猛地抬起头道:“这淤泥的成分有问题?”
孟夏把手从贺青手中抽回:“走,出去看看。”
贺青下意识搓了搓空落落的手心,蹙眉道:“现在?明天不行吗?”
孟夏已经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一道剪影落在门框里:“不是有人想让我们晚上出门么?”
孟夏和贺青回到前厅。孤灯闪烁,前台空无一人。
夜晚的山间仍然阴凉如秋,墙边的壁炉里不知何时已经点起了火,潮湿的木材遇到空气劈啪作响。蓝色的火苗窜出壁炉,暖意在屋内蔓延。
“人不在,我们还出门吗?”贺青一边说一边掏出了口袋里的车钥匙。
孟夏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前台的相框上:“我们先回今天你看见我的那儿,去取个泥土的样。”
孟夏起身往门边走,贺青紧跟了上去。
山路蜿蜒盘旋,月亮跟着越野车一路向下。两侧的古木簌簌颤动,在路上落下嶙峋的暗影。发动机的轰鸣打破扶桑山的夜,车子所经之处扬起一堆落叶尘土。不知名的鸟儿从林中惊起,惨叫着飞过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