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求(23)
“吵。”许默一脸冷漠。
楚钦对许默的冷言冷语压根没往心里去,她从小没少受许默埋汰,尽管以前的许默是用着开玩笑的语气,现在变得又冷又硬,难以对付。
“哥,下个月…外公寿辰,要不你,就别回去了。”楚钦试探着说。
“这种事,躲能躲得掉?”许默凉凉地反问。
楚钦喉头一哽,下句话就顿住了,没想好说什么,这种事谁遇到都不好受。再说楚婉君这二十多年,从未提过许默身世,包括许默他外公都被瞒了过去,楚婉君对许默好,任谁看了都要道一句慈母。
“那你怎么办?”楚钦比他自己还急:“我妈这回要下狠手了。”
“多管闲事。”许默并不接受她的好心。
楚钦摸不透许默心里的想法,考虑到她自己的身份,楚钦也不再多问了,靠着许默玩手机等外卖。
沈凌风比外卖先到。
差不多七点,沈凌风拎着两包烤鸭回来了。
彼时楚钦亲亲热热地贴着许默撒娇:“哥。”
沈凌风手里的烤鸭差点落地,他拎着包装盒放上客厅玻璃圆几,步进卧室。年轻女孩抱着许默的胳膊,许默低头,两个人在说话。
沈凌风静静地看着他们,许默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望去,楚钦的说话声也顿住了,回头望向沈凌风。
三个人不约而同沉默。
“你好。”楚钦慌忙站起身,能进酒店找许默,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很亲近的人。
“你好。”沈凌风冷着一张帅脸,点了点头,旋即无事楚钦,走进来对许默说:“晚餐买回来了,出去吃。”
“我点了外卖。”许默闭上眼睛,脑仁深处轻微发疼。
回应他的是沈凌风转身推轮椅的动静,许默睁开眼睛:“沈凌风!”
沈凌风推着轮椅出了卧室,到玻璃圆几前,弯身摆放餐盒,只有两人份。
楚钦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尴尬得双脚无处安放。
“哥。”楚钦小声喊:“这谁呀。”
沈凌风比许默开口:“他结婚伴侣。”
楚钦张大嘴:“啊……”换上了见亲人的自来熟笑容:“沈哥!”
沈凌风:“……”
许默:“……”
“楚潇琴的女儿。”许默嫌楚钦丢人。
沈凌风一怔,低低地笑了:“是我弄错了,还以为她是…”
许默抬眼,沈凌风顿住,没说什么,回头望向手脚无处安放的楚钦,这回语气温柔得多:“碗饭吃了吗,过来吃点儿。”
“……”楚钦感觉不太对劲,咧开嘴角尬笑:“那啥,我哥点了外卖,我等外卖就行,你俩吃,别管我。”
“我不饿。”许默推着轮椅离开玻璃圆几。
楚钦张了张嘴,心想,这两人间,气氛不大对劲啊。
沈凌风没恼,亲自动手,面皮大葱鸭肉蘸酱,包了一块递给许默。
许默不接,沈凌风颇有耐心,喂到他嘴巴边上,等着许默张嘴。
于是这样僵持了,许默牙关紧闭,沈凌风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揉捏。
连楚钦都看不下去了,嘿嘿一笑:“哥,你就吃一口吧,沈哥也不容易。”
“不容易什么?”许默扭头盯住她:“带回来不容易,还是到饭店下单很难?”
楚钦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错了哥。”
沈凌风说:“小孩子脾气。”
许默张嘴说话的间隙,烤鸭趁机塞进他嘴巴里,还挺香,恰好许默等外卖等饿了,也没过多挣扎,顺口嚼着咽进肚子里,一张脸冷冰冰地板着,似乎很勉为其难。
外卖到了。
楚钦如蒙大赦,冲过去抱起两人份的晚餐,表示她一个人可以,许默就不要浪费沈医生一番好心,吃烤鸭去吧。
沈医生心想小姑子真懂事,弓背哈腰地伺候许少爷用餐。
楚钦感觉自己有点碍眼,恰完外卖立刻撒丫子溜了。
许默饱了肚皮,沈凌风才就着剩下的吃干净。
许默推动轮椅到客厅落地窗前,沈凌风收拾了圆几,步过去,立在他身后:“想什么?”
许默并不回他,沈凌风自觉无趣,开电视跳到插花节目。
许默终于有动静了,扭了下脑袋,转过头来,直直地盯住他。沈凌风嘴角抽了抽,咧嘴一笑:“许默。”
他将许默推回电视机前,问许默坐着累不累。
许默不说话,沈凌风兀自将他抱起来坐回沙发,让许默倚着他肩头。许默张嘴打哈欠,沈凌风拍了拍他的脑袋。
“无聊。”许默说,沈凌风想了想:“玩点什么?”
“没兴趣。”许默闭上眼睛。
沈凌风是医生,医生总是容易察觉变化,心理的、生理的。许默连每晚必看的插花节目都不看了,沈凌风盯着液晶屏幕沉思,插花师正在解释不同颜色郁金香的花语。
许默不说话,沈凌风主动搭讪:“那啥,我记得你说,你在荷兰有片郁金香园。”
身边人仍旧不开口,沈凌风锲而不舍地继续:“红色郁金香,爱与告白,你知道吗?”
“……”
“黑色郁金香,神秘高贵。”
“……”
“许默。”沈凌风低声。
“不想看。”许默困倦:“吵闹。”
“嗯。”沈凌风抻长胳膊捞住他。许默阖眸浅眠。
沈凌风干脆将他抱起来放回被窝里,许默睁眼,盯着天花板。沈凌风发现他最近老是出神,定定地盯着一个地方,像在发呆,又像丢了魂。
沈凌风脱了鞋子外套,撩起被子钻进去,许默一动不动地,也没让滚蛋。沈凌风环过他腰间,握着许默的手,冰凉。
“冷么?”沈凌风将他的脑袋按进自己颈窝间,掖紧了被角。
“不冷。”许默敛眸:“沈凌风。”
“嗯?”
“我小时候…”
许默要讲他小时候的事么,沈凌风鼓励他:“你说,我听着呢。”
主动开口比什么都好。
“小时候过得挺好的。”许默眼皮是阖着的,什么也没看,语气有些梦呓般缥缈和呢喃,仿佛自很遥远的过去传到现在:“妈妈还在的时候,对我很好。其实我们不经常回宁北。”
“大部分时候留在日本那边。”许默喃喃:“后来妈妈的公司开到上海,我回国念书,十岁的时候吧,就在国内。许云泽也到了□□父亲料理分公司。”
“你一直住在上海。”
“嗯。”
直到去年遇见沈凌风,于是回了宁北,许家老巢。
“我不喜欢这里。”许默呼口气。
沈凌风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这儿,因为许家人对他并不怎么样,哥哥不像哥哥爹不像爹,毫无亲情可言。
沈凌风有一搭没一搭轻拍他肩头:“我老家在宁北边上,褚溪,知道吗?”
“嗯。”
“院儿里有一颗特别大的银杏树,从我出生起就在了。”沈凌风扣住他的手指头,慢条斯理地摩挲,捂热。
“两三户人住同一个院子,下雪了就一起打雪仗堆雪人,以前还下雪,每年都下,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不下雪了,那之后再也没下过雪。我们自然老师就说,天气变暖,所以不下雪。”
许默笑了,轻轻地咧开嘴角。
沈凌风心念微动:“许默。”
许默依旧闭着眼睛:“什么?”
“你想去哪里玩,我今年还可以请假。”沈凌风曲肘撑侧颊,侧身面向他:“陪你去。”
“……”许默睁眼:“去你家吧。”
沈凌风微怔:“褚溪?那里没什么好玩的,除了山和水,无甚可看。”连旅游景点都没有的地方,好山好水好寂寞。
“你在那里长大吧。”许默说。
沈凌风笑:“嗯,直到高中来宁北。”
“去看看吧。”许默若有所思:“你长大的地方。”
“好。”沈凌风拥著他。
奇怪的是,许默此刻分明在他怀里,沈凌风却有种,许默离他很远的错觉,他看不透许默,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能察觉到许默肩头重负。
那座山一样的重负压着他,让许默每一步都举步维艰,仿佛在经受着何等苦行僧似的磨难,非得翻山越海才能抵达彼岸。
但彼岸究竟是不是虚无缥缈的幻境,却无从得知。
许默从小到大都是顺风顺水的,楚婉君从来不要求儿子做何等了不起的大人物,她对许默极其宽容,也养成了许默骄纵的个性。然而一场车祸,足以让许默变得阴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