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程先生的案例比较特殊。”医生拿出一份程叶川之前手写的心理问卷。
题目上问,你有什么爱好,特长;喜欢什么颜色,气味;后面的回答都只有两个字:没有。
在问到是否曾经有过自杀的念头,笔迹明显顿了下来,开头一个字的笔水有些阴开,他写下:不知道。
“对于心理咨询,他抱着很抗拒和防备的态度。在一些浅表对话中,他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但一旦我试图深入挖掘,他便会明显的逃避,或者直接沉默。”
医生说:“高功能抑郁症不同于普通的抑郁症,就如你所言,患者拥有正常的社会功能,可以独立完成工作生活。”
“这是一种很难被察觉的慢性抑郁,患者会将不正常的负面情绪隐藏起来,看着正常人毫无区别,甚至在某方面还有着超乎寻人的工作能力。但实际上内心总是非常低落,没有任何喜好,对生活感到麻木,而且往往带有强烈的自卑和自责心理,觉得自己活着毫无意义。”
每一个字钻进脑海里,都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撕扯着耿桓的神经,他隐隐知道程叶川是如何陷入如今的痛苦,却仍然不死心的询问:“所以为什么,他为什么会…”
“这也是我今天叫您来的目的,”医生推了下眼镜,“对于抑郁的判定,无法定格到一个具体的时间,或许是从小的情绪积压,后来被某一件事刺激到后彻底爆发,也可能是习惯性隐藏自己的情绪,压抑过度后逐渐恶化…”
“但是根据他的回答可以知道一点,导致他出现植物性神经紊乱的失眠,心慌等问题,最早大概出现在五年前。”
“他说最一开始是睡不好,做噩梦,怕黑,一到夜里就会心慌,”医生看着耿桓:“但我问他是因为什么才出现这种问题,他便不回答了。”
耿桓怔了一瞬,迅速移开了目光,闪躲的眼神里涨满了自责。
这种反应让医生确定了自己的推断,眼前的人一定知道原因是什么。
他立刻接上,“如果要进行长期有效治疗,搞清楚最初的诱因很重要。”
五年前,他一次在医院见到程叶川,那个时候程叶川红着眼,又瘦又小不堪一击,却偏偏竖起了全身的毛,不怕死的杠上他。
他怎么也想不到,后来会和那个男孩成为名义上的一家人。
他想方设法处处找事,欺负侮辱他,那人却像棵踩不死的野草,不论他有过分,都能再次顽强的站起来。
再后来,有些事情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但没人教过他怎么和人好好相处,更没人告诉过他,什么是喜欢与爱。
也是过了很多年,他才慢慢懂得,当年那份不愿承认的复杂感情是什么。
那份情感里杂糅着心疼,愧疚乃至占有。等他抽丝剥茧般把覆盖在心脏上的外壳脱离,他才明白,堆积压制在心里的那种感觉叫喜欢。
他喜欢程叶川,从很多年前开始。
“他还会好吗?”耿桓对上医生的眼睛问。
“患者不是某因为一天,某一件事突然导致的极端情绪,所以没有人能给抑郁症患者许下一个具体的康复时间,就算症状缓和以后,也无法保证完全恢复患病前的状态。”
医生停顿片刻,看着他说:“但是我们可以努力。”
茶水从冒着热气变得微凉,耿桓盯着自己发白的骨节,终于开口,“五年前,我对他做过一件很过分的事…”
渐渐开始加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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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躲避
耿桓推开家门时,桌上已经摆好了清粥小菜,两双碗筷。
“你走的时候忘带手机了,”程叶川还系着围裙,“我不知道你还回不回来,就随便做了一点…”
“手机?”耿桓摸了一下口袋,才发现自己浑噩到出门几个小时,连手机不在身边都未曾察觉。
“响了好几次,”程叶川指了指茶几方向,“我没有动它…”
“你手怎么回事?”耿桓眉头一紧,把程叶川的手举到眼前,“我就出去一下午,你能把自己烫这么大一个泡?你这么多年一个人究竟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程叶川想把手撤回来,但耿桓攥的很紧,他有些委屈,“我用不习惯你的厨房,不小心烫到了…就一点点…”
“一点点?”耿桓盯着那一大块水泡,刚想继续说,手机又响了。
屏幕上显示着[大伯],地区是英国。
那年他们家破产以后,他大伯耿永明为了躲避法律纠纷,带着妻子去了国外,这些年没有回来过,但逢年过节或者间隔几个月,总会给他打个电话。
“小桓,最近过得还好吗?”
耿桓刚找出来烫伤药,拉起程叶川的手,一边抹一边回:“挺好的,大伯你呢。”
两人陆续聊了会,他心思都在程叶川身上,语气间有点心不在焉。
“我是天天小桓小桓的叫你,可你毕竟也不小了。”
“你也知道,你伯母去年去世了,我一辈子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咱们老耿家到末了,就剩咱们爷俩了…”
耿永明语气有些低沉,“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耿桓下意识看向程叶川,眼神停了一瞬,说:“嗯,还是一个人。”
当天晚上,耿桓趁程叶川洗澡的时候,悄悄从柜子里翻出一床被挪到了书房,然后又假装无事发生的坐回了床边。
程叶川裹着毯子从浴室走出来,身上还冒着热气,湿漉漉的头发挂在额头上,眼睛和发梢上的水珠一样亮。
耿桓上下滚动了下喉结,只敢看一眼,迅速移开了目光。
“我那个…”耿桓突然卡住,“公司,公司还有点事要处理,我要去书房办公,你自己一个人先睡吧。”
耿桓手里装模作样的拿了本书,程叶川看见封皮是倒的,也没揭穿他,乖乖点了点头。
“有事你就叫我。”耿桓在墙角插上了新买的睡眠小夜灯,转身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的电脑屏漆黑一片,耿桓坐在椅子间,把手交叉着放在脑后,默默看着屏幕上的自己。
脑海里反复回荡当着医生白天说的话:“在患者面前,不要刻意的表现出迁就讨好或者歉意,这些举动只会加重患者内心的焦虑和自责。”
“记住,一定要像对待一个完全正常的人一样去陪伴他。既然知道了诱发他病症的根源在哪,你就要慢慢让他知道,你一定不会再做同样的事,逐渐稀释掉他内心隐藏的恐惧…”
耿桓想,程叶川是因为他才变成如今的模样。
当年,耿永德因为他气得住院,程叶晚也是因为他的种种举动才彻底发了疯。
他在毁灭别人的同时,也亲手毁掉了自己的一切。
他就是根源。
所有纠纷,痛苦,恐惧的根源。
程叶川睡前吃了药,镇定情绪的药就像一种舒缓剂,强行摁压住焦虑的同时,也会无声麻木掉大脑神经,把五感都变得格外缓慢。
在安定药物作用下,他难得一觉睡到了天亮。睁开眼,发现身边仍旧空荡荡的。
耿桓没回来过。
时间即将到凌晨五点,程叶川畏冷,在肩膀上披了件睡衣,有些迷糊的向外走去。
他先是敲了敲门,屋内没有反应,等了一会才轻声推开房门。
透过门缝,他看见耿桓侧着躺在沙发椅里,下半身别扭的歪到了地上,身上只随意盖了个被角。可能是姿势太过于憋屈,呼吸声有些许粗重。
电脑屏是关着的,桌子上也全然干净,找不到半分工作的痕迹。
程叶川定了半晌,没喊他,安静地走了回去。
从小到大,从来没人在意他想的是什么,时间久了,程叶川便习惯了把一切都藏进心里。
只是他虽然不说,却什么都明白。
他知道,耿桓在躲着他。因为担心自己和他睡在一起,心里会害怕。
耿桓看他的眼神里,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歉意。
开始程叶川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无法相信,那种神情会出现在耿桓的身上。
可耿桓同他说话时,也会刻意的把语速放慢,或许是从来没用如此体贴的语气同人讲过话,吐字转折间都带着难掩的生硬。
他放下傲气有意讨好的样子,只是更加让程叶川觉得,他除了会给旁人增添麻烦,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