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念(46)

他曾经被他爸打的无处可躲,只能钻到低矮的桌子下面。他拼命护住自己的头,看着水泥地上满是碎酒瓶渣,身上抹着不知道从哪渗出来的血。

他爸抓不住他,就不依不饶的拿起扫把往里面打,后来等他打累了也骂累了晕在沙发上,程叶川就缩在桌角里躲了一夜。

那些淤紫又狰狞的痕迹烂在身上,疼着疼着就麻木了。只有父亲的嘶吼怒骂,一直钉在了脑海深处:

“你妈妈死了,都是因为你!都是被你害得!”

“你就是个灾星,是个累赘,要不是因为生你!你妈不会直接死在产床上,我们家、一切、我的日子都不会过成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他慢慢的抬起双眸,对上耿桓发红的眼眶,温缓的又重复了一遍,“你爸爸的病不是因为你,和你没关系…不要乱想太多…”

耿桓好像知道鼻尖的酸涩太过离谱,刺激到他即将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在眼泪落下之前,他一个大步跨过来,把程叶川狠狠搂进了怀里。

“让我靠一下。”

耿桓把下巴抵在程叶川的肩膀头,眼泪顺着下颌落在程叶川的大衣上,晕开一片湿痕,“就这一下。”

.

这是程叶川最后一块完全清晰的记忆。

后来的故事还有很长一段,但是画面渐渐开始扭动起来,周围的景象好似被撕成碎片,顺着飞快流逝的隧道划向两边。

只有他一个人被留在原地,眼前还站着一个模糊的背影。

耳边有什么在吵,嗡鸣声像是老电视里的黑白颗粒,听不真切:

“胃部已经洗干净了,病人原本就有一些胃溃疡,加上太瘦了低血压,没几个小时醒不过来,需要陪护过夜的话去护士那边登记一下。”

医生拿着一叠文档,病人资料那里写着[程叶川,23岁]。

“而且他的胃溃疡正好靠近食管附近的贲门,再不注意,很容易发展成胃穿孔或者胃出血,到时候不是你送医院来洗个胃就能解决的了。”

医生关门前摇了摇头,“年纪轻轻就有这么严重的胃病,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

病房内寂静一片,只有程叶川细不可闻的呼吸声,虚弱的随时可能会消失。

耿桓看向窗外,原本平整精致的西服折上了褶皱,领带和领口处也散乱的开着,他习惯性的拿出香烟,摩挲半晌,又收了回去。

“把明天一天的会议都取消。”午夜十一点,耿桓打电话给自己的私人秘书,“市场部的调研资料还是按时,明晚八点之前准时发到我邮箱里。”

路灯在夜半时分更加绚丽,星星点点连成一条河流,载起各有苦难的车马行人。

几乎是等到路边最后一家商店关门,暗夜席卷了整条街道,满目望去只有无尽的黑沉,耿桓才终于转身,缓缓看向程叶川。

居高临下的望去,程叶川的侧脸有一丝消薄的弧度,脸颊的肉少的可怜,只剩一层干瘦的肌肤贴在骨骼间,苍白到透明。

距离耿桓最后一次这样看着他,已经过去了四年两个月零八天。

那一年刚过完年,他就接到了一封录取通知书。国外的大学春季开学,在离江源市几千公里外的另一个半球。

他走的那天,江源市难得的下了一场大雪。他站在大门口,回头看见程叶川裹着一圈围巾,黑亮的头发上沾着朦胧的雪片。

程叶川向他轻轻挥了挥手,带着他前一个月生日时送给他的手套。

那个时候的耿桓想,他一个人在国外一定会好好努力,证明给耿永德看,让他知道自己儿子不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也想给程叶川足够的时间,还给他原本平静又正常的生活,等他们都彻底长大了,等程叶川彻底原谅了他,再去真正面对某些事情。

他当年走的时候,行李是管家收拾好直接给他的。耿桓唯一自己亲手收纳的两件东西,一件是妈妈的项链,另一个,是他偷拍程叶川的照片。

都被他藏进了最隐秘的角落。

后来的这些年耿桓才慢慢明白,一个从没有把他放进心里的人,又如何从他那求得所谓的原谅。

再然后,耿桓想着,突然用手指蹭了下眉心,想把那些刺骨的回忆强行压制回脑海。

四年前,他出国没几个月,耿永德就因为脑中风再次进了医院。

他从国外赶回来时才知道,他们家的某一栋楼盘出现了工程问题,施工的楼层突然倒塌,致使十几位工人重伤死亡。

紧接着他父亲和大伯耿永明合资的公司突然陷入融资危机,一连串的漏洞接连涌来,瞬间击垮了耿家,也如潮水般淹把耿桓淹没。

一时之间耿家成了众矢之的,记者争先从外涌来,终日守在医院门口,甚至把耿桓唯堵在电梯门口,推搡间用摄影机砸伤了他的额头。

耿永德的病情愈发恶化,因为脑梗堵塞引发了多个器官的衰竭,他亲眼看着父亲每天被病痛折磨着,却连做手术的钱都拿不出来。

他放下骄傲的身段,抛下脸面尊严去求耿永德以前的朋友,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见他,到最后它甚至去找了程叶晚,但那个女人只是隔着电话,说一切都是他的报应。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程叶川。

程叶川睁眼时,看到梦境中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身影转了过来。

是耿桓的脸。

他说:“回去收拾东西,跟我走。”

破镜终于写到重逢了,但是没有重圆。

隔了四年,两个人都会有很多变化,很多不同。故事到这里其实只说到了一半,有很多不完美,也不能完全符合所有人心里预期的走向,但我仍旧会坚持把它说完。

谢谢愿意一直看我写的小天使们,谢谢你们。

第45章 尘灰

“我只给你半小时。”

半个小时其实宽绰到有些多余,程叶川把所有值得收拾的东西放在一起,用了不到十分钟。

他习惯了四处迁移随居的日子,每一次落脚,都做好了随时会离开的准备。

行李袋大部分装着空气,里面随便叠了几件衣服和书,最底层压着他和姐姐的合照,还有一张B市政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把最后一个月的房租压在了桌面上,同房东留了张道谢的字条,落笔抬头,看见窗前还放着一小盆绿栽。

以前有位摆摊的老奶奶,冒着大雨卖花,程叶川看到便随手买了两盆带回家。屋子里常年见不到阳光,小叶子却依然顽强的活着,只是脑袋总爱无力的耷垂着,瞧着病恹恹的。

门缝闭合的最后一秒前,程叶川看向那抹唯一的绿色,在心底说了声再见。

家楼下的破旧巷口中只有耿桓的一辆车,车身勉强塞入一半,整条路便被完全堵死,没有半分可以逃脱的缝隙。

程叶川走到车前,他没有想过要逃,甚至没有开口问耿桓要带他去哪。

他浑浑噩噩的煎熬了四年,好像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车内有一股独特的皮革味道,程叶川鼻子敏感,闻着并不舒服。他很容易晕车,嗓间还残存着药物的苦涩,油门起刹间胃里止不住泛着恶心。

车子在一处很普通的小区内停下,耿桓没有多看他一眼,“到了,拿好你的东西下车。”

程叶川跟在耿桓身后,看着他的家。

门口的鞋放的很整齐,绒毛地毯上还未落灰。房子并不大,一眼过去能瞧见大半的格局。

厨房呈开放式连在客厅,白灯带从墙上打落,入目只有黑白灰三种单调的颜色,从极简的家具摆放中能看出主人曾用心做过挑选。

程叶川还记得当年的新闻报道,那些刺眼的红标题扎在脑海中,条条列列都写着:耿氏房产施工事故致死数十名工人,耿氏集团陷入资金断链,耿氏慈善基金疑陷虚假作秀。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姐姐骗他说,她已经和耿永德离婚了,从此以后他们姐弟俩和耿家再无瓜葛。

他曾在新闻上看到过,耿桓一个人被话筒团团围住的照片。上面的他额角外翻着血肉,鲜红的血顺着鬓发流到领口,暗沉的侧脸锋利且消瘦。

那之前他还收到一条耿桓发来的消息:[等我回国之后,给你一个惊喜。]

程叶川当时没有回复,也没想到那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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