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范志芳简略介绍,瞥了眼宋文锋,见他还是那副模样,丝毫不想搭理似的,她心里暗暗着急,碍于还有外人在,不好多说什么。
病友也意识到气氛不对,恰好他家属这时从外面抽烟回来,彼此打了声招呼,两床便不再说话。
“妈,我买了些水果和牛奶……”宋惟宁想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可宋文锋就靠在那,他犹豫要不要走过去。
范志芳直接接过东西,对他努了努嘴,摇头。
宋惟宁只好抱着佑安在椅子上坐下,小朋友挺会察言观色,坐在爸爸腿上一声不吭。
病床上的中年人因疾病折磨而略显老态,早不似当年那个威严强势的精干男人。但宋惟宁对父亲的畏惧大概是深刻进了骨子里,只要宋文锋不发话,宋惟宁就连大喘气也是不敢的。
而宋文锋现在哼一声,宋惟宁就觉得,对方大概是不想看见他,要赶他走了。
果然,勉强撑过五分钟的沉寂过后,宋文锋对范志芳说,“我躺会儿。”
范志芳替他把床摇下来,宋惟宁抱着佑安,想站起来搭把手,宋文锋已经拉上被子闭了眼。
“你先回去吧。”范志芳只得叹口气。
第二天,宋惟宁思前想后,还是又去了一趟医院,他买了父亲爱吃的核桃,不过宋文锋不领情,连范志芳剥的他也不吃,光放在一边,宋惟宁就剥了一小颗给佑安。
“佑安是吧?你喜欢吃什么呀?奶奶给你弄。”
范志芳从袋子里拿出苹果和橘子让佑安挑,小朋友选了橘子,回头看看宋惟宁,宋惟宁对他鼓励地笑笑,佑安就腼腆地说一声,“谢谢奶奶~”
“哎!”范志芳眉开眼笑。
佑安吃了两瓣橘子,忽而像是想起什么,小步走到宋文锋面前,伸手递出半个橘子,“爷爷,这个给你吃~”
宋文锋和范志芳都是一愣。
佑安回头看向宋惟宁,疑惑地问,“爸爸,爷爷不吃呀?”
宋文锋还是接过了橘子,看了两秒,别开眼一言不发。但过了一会儿,他手里的橘子却不见了。
宋惟宁发觉,默默在心里长舒了口气。
邻床的病友都夸佑安乖巧懂事,佑安高高兴兴扑进宋惟宁怀里,小手把一瓣橘子塞给宋惟宁,笑得像年画里的吉祥娃娃。
第三天是星期五,宋惟宁依旧还去医院,这一次与前两次不同,宋文锋终于和他说了一句话。
是宋惟宁主动和范志芳聊起工作的事情,他的体检结果提前出来,虽然肝功能目前不怎么好,但公司那边似乎也不太关注这个,双方敲定下月一号正式入职。
有了肯定结论,宋惟宁也就能告诉母亲自己工作的事情,两人交谈的时候,宋文锋在旁边戴着耳机像是听广播。
忽然,他问了一句,“你读完了博士?”
宋惟宁忙说,“是,读完了。”
虽然不是父亲原本给他定的目标大学,但其实在许多人眼中,甚至还要更好一些。
宋文锋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但就是这简单的一个小动作,却把宋惟宁激动坏了。
以至于程城下班回来,进门看见他第一眼,就问,“怎么了?这么高兴?”
宋惟宁未语先笑,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程城以前看他笑,或多或少都像压抑着什么,总不够开怀,但今天他的笑,却要明朗走心得多。
“我爸要出院了。”
宋惟宁主动接过程城的外套,站在玄关处看程城换鞋,明明想淡定一点儿的,可看见程城,又急于想和他分享此刻过于激动的心情。
“那是好事儿,什么时候?”
“下周一。”
“你要去吧?”
“当然了。”
程城淡笑着嗯了一声,头一次破天荒地没提任何类似要不要我帮忙或一起去的话。
不过宋惟宁倒完全没考虑这么多,他只是单纯想和程城说说。这三天去医院,他都没告诉和程城,因为不确定持久战的时间,不过现在终于可以了。
虽然不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但程城大概能猜到,现在宋惟宁和父母的关系应该是有所缓和。
即便如此,程城依旧没法去见宋惟宁的母亲,他只能在周一早上送父子俩去医院后,假意去上班,实际却是绕场一圈,把车停到离住院楼最远的停车位,然后步行前往与杜栩扬约定的地点。
☆、对手
Weny,
等了几天没收到回信,突然想起来你可能找不到我。
所以你不是不想回复我的对吧?
那,你家楼下西北角的旧邮筒,你可以把信放在那儿。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回我,如果你觉得困扰的话。
——Mask
中心医院虽然是公立医院,但秉着让患者舒适诊疗的宗旨,近年来也在逐步改造增加一些服务型设施,比如新住院部大楼地下的餐厅、书吧、水吧,以及楼后面的亭台水榭。
只可惜时已深秋,树叶都掉光了,池中一潭死水,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偌大的地方,程城只见到杜栩扬一人。孤独立于秋风萧索中,倒是个会让人产生危机感的对手。
“你不用忙?”
“今天本来是我调休。”
程城立刻明白了,调休还冒着冷天儿到医院,多半是为了某个人。
“你想跟我说什么?”
程城已经做好准备,从昨晚接到杜栩扬那通挑衅的电话开始,他就一直在做准备,准备无论杜栩扬待会儿说什么,他都不急不躁,全当耳旁风。
“我是在三年前认识的惟宁,我和他在一起……住了两年。”
很抱歉,第一句话就让程城有点沉不住气了。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轻易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他挑了挑眉,“是合租公寓吧?你们在海外求学的,这种事很正常。”
听到程城的话,杜栩扬倒是没再有任何隐晦暗喻,而是直接点头,说,“对,合租。”
今天不用当班,杜栩扬没戴口罩,整张脸都露在外面,棱角锋锐,眼神淡漠,金边眼镜让他看起来一丝不苟又冷血无情,可他偏偏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
“他乡遇故知,我和惟宁也是这样。”
程城也知道,宋惟宁在外勤工俭学,学校没有博士宿舍,就出来找人合租房子……这时候如果有个与自己同样的华人学子,再施以援手,很容易就能被打动。
但杜栩扬看年纪,不像是和宋惟宁同届的学生,“你应该比我们老吧?”
他这个“老”字是故意的,杜栩扬不甚在意,反倒用一种略带嘲讽的眼神看向程城。
“如果我是你这个年纪,今天就不会让你有机会站在这里了。”
程城先是一愣,继而冷冷笑道,“可我今天还是来了。”
杜栩扬凝视程城片刻,忽然轻哼一声,微侧过头,金边眼镜在逆光的角度化入一片暗影,“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
程城反问,“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如果我说,我担心你呢?”
杜栩扬这话说得古怪,程城皱眉,“我认识他十八年,喜欢他十年,你觉得你在担心什么?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
杜栩扬失笑,“我?我从来不担心我自己。”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心。
“对了,有件事提醒你。惟宁很在乎他的家庭、父母。在他心里,他们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或许曾经有一次这个第一位被撼动过。
也正因为此,直到现在,宋惟宁还在自以为叛逆和错误的选择中走不出来,并将之后所有结果都归咎于他的盲目自大和顽固不孝,多年来也得不到真正的救赎。
杜栩扬永远记得,自己被拒绝时,宋惟宁迅速而冷静地做出判断取舍,说不可能接受男人,一丁点余地都没给他留。
但杜栩扬有自己的判断,在他看来,宋惟宁绝对是同类,他们都是天生严谨理智的科学家,都有藏在黑暗里隐秘的过去,他们理应是最般配的。
而后杜栩扬虽然搬出去了,却依然时不时点拨宋惟宁,知道他过着两点一线的规律生活,偶尔去孤儿院参加志愿活动。
再然后,他知道他领养了一个孩子,并且通过孤儿院的人脉,修改自己和孩子的身世档案,让外人查不到漏洞,就为了那孩子有个清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