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鲜少如此脆弱,大概过去的一切被翻出来依然过于血淋淋,让他心理和生理都不适。
老师手指动了动。
无关别的,很想给他一个拥抱。
17.
老师为了迎接他已经不再定下闹钟。
但是到了时间他还是主动站起来了。
“今天我可以专门陪你聊天——”
他温和地拒绝:“我依然很感激。您的聆听是我一个星期的养分。”
“我一方面在和您絮叨我的不堪,一方面也有点人性,不想给您带来过多的负面信息。”
他挺直的脊背像一段冰凉的玉,慢慢弯下,光影又在他的身上做了一次短暂的游移。
他转身走了出去。
“等等——”
他回过头来,安静的眼眸随时在等待倾听。
“辜永复。我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
他有些惊讶,随即露出了比微笑力度更大的笑容——露出了一些洁白的牙齿。
“我的父亲姓辜,母亲姓复,他们曾经以为一生永远不会分开。”
18.
他才适合当心理咨询教师。
老师有些挫败了。
19.
唐忆扬是个粗心大意的人,经常丢东西,经常乱放东西,他什么丢了就去辜永复的桌子上找一找,有时候能找到,有时候找不到,辜永复有替代品,他就拿着凑活用。
都是男人,哪有那么多洁癖好讲。
他依然过来翻找辜永复的笔记本。
那节课他在打球,并没有来听。
拿完笔记本之后,鬼使神差,他看了垃圾桶一眼,随后他蹲下去,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硬硬的白色卡片,那是商品被剪下来的标签,正面印着产品名称。
是那一件胸衣。
他的室友如临大敌一般扯谎说要买给妹妹的胸衣。
唐忆扬抬起脸,看向辜永复的衣柜。
20.
他的微信里有一个新的朋友来加他。
太阳笑脸的头像。
向阳。
他的老师。
21.
梨花也开了。
他觉得梨花不太像雪,像奶油挤花袋裱上去的,带点人手的温度和甜蜜。
春天的花,都是暖的。
他的乳`房又开始疼痛了,可能以前他不太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他停了避孕药以后乳`房不会发育,但是微微的隆起也让他害怕,于是他想尽办法扼制两个硬块的生长,最终他满意,却时不时疼痛。
他抱着腿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锁起来,脑袋耷拉在膝盖顶上,一开始用下巴磕着,觉得有点疼,转而把侧脸贴上去。
他从那天以后不再穿牛仔裤。
粗布传来好闻的味道,阳光下面他像是一个干净的人。
他眯着眼睛,上下睫毛合在一起,映在膝盖上像给洋娃娃用的小梳子。
必须承认避孕药最容易控制,他已经很久不再和那个不负责任的医生联系,没有药物来源。毕竟抗抑郁药物不能瞎吃。而减肥药对他的身体作用比避孕药还大,他负荷不了每天眼前发黑的晕厥。
他侧脸贴在膝盖骨使得嘴唇嘟起来,柔软的头发流淌于脖颈和脸颊,平白年轻了好几岁。
室友不在,世界那么安静。
阳光让他变成一床好看的棉花被。
于是他舒展起身体,眯着眼睛沐浴在雪白的日光里脱掉了上衣。
唐忆扬瞳孔骤缩。
他嘴角翘起,是滑动在情人歌谣里的小船,一张浅淡婉美的脸白得有些发光了,线条从两条伸懒腰的手臂一路流畅往下,路过没有腋毛的干净腋下,那里凹陷进去两个盛水的阴影。
他从左边抽屉拿出了钥匙,开了右边抽屉的锁。
拿出了胸衣。
他那会呼吸的,在西方的色泽饱满和东方的滑腻含蓄中找到最佳结合点的身体,直白地暴露于他人的眼下。
包括胸前隆起的软嫩的春日山丘。
他左右套上肩带,低了点头,下巴露出明晰的线条。这一切的动作都那么舒缓,在性别模糊的界限里包含了男女中间最柔和的情调,他双手向后,肩头圆润,他在扣背后的扣子。
唐忆扬知道很多女人成年以后也扣不好后面的一排。
但是他的室友,竟然如此熟稔。
在这个春日的午后,应该在操场打球的唐忆扬中途折返,为了偷窥他的室友爬到了顶楼,借来了望远镜。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股迫切的欲`望究竟来自哪里,但他终于还是看到了。
他惊惶中脱手。望远镜跌落在地。
22.
腰上增添了新的伤口。
23.
春天的中学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又假模假样的活动,譬如带领初一初二的孩子来大学做教育活动。这种教育活动真实无聊,他们离大学太远,实在对于高考没有概念,甚至于对高中多苦也没有知觉。
他在教学楼后面找了块阴影,在空无一人的长椅上坐倒,买了一听牛奶,在中午之前不太灼热的温度里昏昏欲睡。
他的生活并不总是充斥着对自己的鄙夷和难过,他承认无法与之前的自己达成和解,无法自洽,但并不妨碍他像个正常人一样享受生活。
毕竟他总是那么无趣,真的淡而无味的生活中寻摸出一点点趣味就足够回味余生。
长椅硌着他背后的扣子了。他调整了一个角度,继续在时间没有察觉的缝隙里昏昏欲睡。
紧接着他听见脚步声,这脚步声和大学生不一样,不匆匆也不惫懒,不行尸走肉也不争分夺秒,没有鞋跟,像是球鞋在地面上走着的质地软嫩的声音。
不知不觉中,一个落单的初中生走了过来。
他坐直了,冷漠地看着初中生。
这初中生实在是和同龄人不太一样。他恬静白`皙的侧脸有一道道红痕和汗水。但他浑身并没有小怪兽一般的味道,整个人像是离群索居的寄居蟹,老实地隔绝于众人,由内而外是一股安宁感。
他的双手放在肥大的校服下摆上,过大的蓝白校服露出他上下起伏的两根锁骨,他把衣袖卷到手肘位置,两段手臂直愣愣地冲出不分形状的衣袖,像两根瘦削的竹子,上面描绘着青蓝筋络。
他喉头一紧。
初中生太乖了。头发比学生头要长一些,软软地贴伏在耳边,眼睛看过来是瑟缩又礼貌的,温和地好像能够恭敬听完你说的任何话。他的眼睛里犹带着天真,那天真不是不设防,而是给自己用沙子堆了一个城堡,还是非常好奇地要探出头来对别人好的纯情。
初中生的眼睛又黑又凉。只是一眼对视,他就拔不开目光。
他太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幻想人群。他像一条艰难跋涉逆流而上的游鱼,在纷繁的网络世界里找寻那些低俗的图片和视频,只能半硬,心跳如擂。看完之后却更加难过。
他在人性和堕落重合的部分不停溺水,至今学不会游泳。
他很快垂下眼睫,喉结上下移动,还是变换了坐姿,扭过头去。
我控制的了我自己。
但请你别过来。
他应该只是口渴过来买东西喝的。
如他所愿,易拉罐发出噗通的声音。
随后响起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你身边可以坐吗?”
24.
“坐吧。”他嘴角颤抖,低头一会儿才抬起脸。“请坐吧。”他重复。
初中生向他欠身,动作并不明显。光影在他身上跳动,他们头上是一颗合欢树,那些细碎的叶片影子印在他的侧脸上。
“谢谢。”
布料软绵绵地堆叠起来,他在身边坐下。
拉环发出“嗤——”的长音节。
“我听说这所大学是很难考的,对吗?”
初中生的嗓音还没有变化,稚嫩的一把童声,清亮又透彻。
“这算是一所好学校。”他在心里勒紧了倒长钉子的皮带,心脏丝丝缕缕的疼痛难忍,更像是一种发疯的痒。
但你是个人,你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是畜牲。
于是他调动了所有的力气去营造一个和平时一样的微笑。
初中生发现身边的哥哥人好看,笑起来也好看,一点架子都没有,和他想象以及在来的路上遇到的人都不一样。
人成年了之后,都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不愿意尊敬不谙世事的孩子的大人。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这所学校了,最想来的就是这里,知道这次活动来这我都开心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