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回头(29)
陆一帆的手捏紧了。
“想着等高中上完了,成年了就出去看看。”熊羽失落地笑了笑:“那时候他们总管不着我了吧。”
他一个打挺做起来,转头对陆一帆释然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没什么。我不是答应了要跟你一起考去B市么,还有一年多就能出去了!”
“还有一年多……”陆一帆重复了一遍。
“有人吗?”一阵轰隆隆的收割机声响起:“二娃子?”
“嗳——”熊羽立刻应了一声:“杨叔,这儿!”他一把拉起陆一帆:“来人帮忙了,你回去睡会吧。”
陆一帆摇摇头,借力站起来,跟着熊羽一起走到了大路上。
“赶紧的,收完你们这家还要往胡家去,我们抓紧时间。”一个戴着草帽的人一边抽着烟,一边说道。
“行杨叔,我去提壶茶过来,喝了再开始!”熊羽边走边说:“这是我同学,也是过来帮忙的。”
杨叔摆摆手:“几下就割了,不用你们两个娃娃忙活。二娃子你把茶水放这儿就行,弄完我们就走。后面排队的人还多,得抓紧。”
“水总是要喝的,也不急这一时半会了。”熊羽提着烧好的茶走过来:“杨叔刘叔,给。”
杨叔接过茶碗,吹了吹沫子啜了一口,问熊羽:“你家老大国庆不回来?”
“没呢!”
老杨点点头,家常拉完就开动了收割机。
陆一帆问:“你哥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熊羽跟他一起并肩坐在田坎上,烦躁地揉揉头:“我妈说他去三亚了,今年过年都不一定回得来。”
一帆试探:“你没想过给他打电话?”
“他经常换号码。”熊羽抱怨道:“不然我就跟他发短信联系了,也不至于每次都得去网吧QQ跟他联系。”
一帆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熊羽却打开了话匣子:“我妈六月份去了一趟兴安市里看我哥,回来就发了疯一样拼命管我学习。我一问我哥,他说就是他让我妈这么做的。要不是他们管这么紧,说不定我暑假还愿意学一学。”
陆一帆:“……别假了,你摸着你的良心再说一遍!”
熊羽刚摸上自己心口立刻又怂了,嘿嘿笑了几声。
“你知道他打什么工吗?”
熊羽摇摇头:“没提过。体力活吧,他以前经常说自己晚上回来累得倒头就睡。我妈说他去三亚找了份轻松又钱多的工作,过年回不来五一一定回来,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啊。哦说起这个,明年五一我们家收油菜,油菜花漫山遍野很好看的,你还来吗?”
“来啊!”陆一帆欣然答应:“不过,我倒是知道三亚也有个‘鹿回头’。”
“诶?说说!”
“说有个小伙子猎一只鹿,猎到三亚五指山的一处悬崖。他刚准备射死鹿,那鹿回头看了他一眼,小伙子就放过了它。结果那只鹿变成一姑娘,然后这小伙子就讨到媳妇儿了……”
“诶?这样也行?”熊羽撇撇嘴,又点点头:“也对,鹿的眼睛很纯洁的。当它看着你的时候,你就会觉得一定不能伤害它,不然会遭天谴的。在我们这儿,鹿是很有灵性的动物。”
陆一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鹿。”
“明天?”熊羽估摸了一下:“不过明天得早起,还得爬很久的山,你今晚得休息好才行。”
“没问题。”陆一帆一口答应。
两个人十分有默契地喝了一口水,熊羽顿了顿,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只问我哥呢?”
陆一帆手一僵,故作镇定地问:“哦,那你爸呢?”
☆、出柜
“我哥考大学那一年以后,我就没再怎么见过我爸了。”他的笑容很孤单:“要不是那张合影,我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
陆一帆手不易察觉地一侧,水从茶杯里漫出来,迅速浸湿了陆一帆的衣角。
熊羽自嘲地笑一笑,眼睛看向不停运作的收割机:“村里面老早都有闲话,说是我爸跑了,不要我妈和我们了。”
陆一帆问:“他过年也不回来吗?”
“有两三年正月初七初八回来过一两次吧,反正除夕里从来没见过他跟我们一起守岁。虽然我妈时不时说他寄钱回来,但是我就当没有这个人。”熊羽说:“反正有我哥跟我,我们一家三口也过得下去。”
“但是你还是把他跟你哥的合照放在了自己的床头,擦得纤尘不染。”陆一帆想。
他并不像他所表现地那样无所谓。相反,熊羽之所以主动对陆一帆说起这件事,正是他内心深处渴望完整家庭的表达。一帆很明白这一点,可是他给不了熊羽任何的安慰,因此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沉默下去。
熊羽挑起眉毛看向陆一帆:“所以我很感激你跟一媛姐,除了我妈我哥还有松哥他们,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一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也不是能说会道的人——因此只能局促地抬起手,拍了拍熊羽的肩头。
这一点微薄的重量加在肩上,熊羽突然觉得自己心里踏实了很多,心情较之刚刚缓和了不少。他纵身一跃跳下田坎:“我歇好了,去帮忙咯!”
少年几步就跑到了收割机旁边,跟杨叔说了几句就像个小猴儿似的窜上了收割机副驾驶。
太阳已经从刚开始的咸蛋黄色变成了有些刺目耀眼的白炽灯。一帆盯得久了,眼睛又些酸软。他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给一媛发消息。
“我明白你了。”
直到夜幕降临,一媛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她没有对一帆的话作出回应:“晓佳给你准备了一些竞赛资料和附中装订的复习题库,另外,肖泽暮已经确定校内保送华大资格了。”
一帆面无表情地看了三秒“保送”两个字,随即又立刻勾起嘴角,开开心心地出门跟肖泽暮打电话。
熊羽在后面喊:“明天4点出门,你别磨蹭太晚,我先睡啦。”
一帆回头摇了摇手机,示意自己知道,打完这通电话就睡,挂着笑容来到了庭院里。
“喂,一帆!”肖泽暮那头有些吵闹,像是在KTV里面,不过转瞬又安静下来。
陆一帆:“我打扰你了?”
“没有。”肖泽暮含笑道:“陆老师都回来了你不回来,乐不思蜀了啊你。”
一帆说:“这里有点事,我听我姐说了,你确定校内保华大资格了。恭喜啊!”
“得资格审查通过才行!审不过还得重新递材料。”
一帆笑道:“你表姐是高分子材料的教授,有她帮忙还有什么可担心。”
“也是!”肖泽暮笑了笑,又想起了什么,正色继续说道:“我姐帮忙打听了,今年附中就算保送也没有华大建筑系名额,只能硬考了。加油一帆,我知道你可以,我从小就知道。”
一帆莞尔:“……我尽力。”
“为什么?”肖泽暮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什么为什么?”
“你跟一个月以前的回答不一样,没有底气。”肖泽暮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语气中的异样,神色立刻凝重起来:“你觉得现在,悬了?”
一帆沉默了好久才说:“我也许不会把建筑系当作唯一的目标了。”
肖泽暮:“……”
他彻底震惊了,从认识陆一帆开始,他就知道一帆此生夙愿便是成为像他舅舅那样知名的建筑师。他看得比谁都远,也比谁都要坚定。
“我想去学金融。”这句在他心里埋藏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一帆觉得心里一松,他回过身看了一眼二楼亮着灯的房间,微笑了。
肖泽暮还是不能理解:“学金融更看出身,那你是要考西大了吗?”
“嗯……我想试试。”
“为什么!”肖泽暮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就我对你这么多年的了解,看不出来你对钱有多大的兴趣啊!你舅舅也不缺钱,说个不好听的,以后遗产都是你跟陆老师的,你……”
一帆叹了口气,打断他:“我想自己赚钱,毕业就赚钱。学建筑需要的过渡期太长了,我舅舅也是到了现在这个年龄才有了起色……回报年限太长了。”
肖泽暮喃喃:“你这么着急赚钱干什么啊?”
心脏跳得飞快,里面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一帆的手在发麻,可是眼睛却越来越明亮了。
“泽暮,我有喜欢的人了。”陆一帆八方不动地说着这个惊天大新闻:“他们家很困难,我还得考虑养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