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回头(3)
那“头头”是个青皮寸头,光裸着精瘦的上身,一身皮肤被毒辣的太阳晒得油光水滑,陈旧半湿的黑色T恤搭在右肩上,眼神慵懒随意,整个人透出一股子玩世不恭的痞样儿。
尽管看起来还是比身边那帮子“杀马特”兄弟精神得多。
……也利落帅气得多。
“松哥运气这么好啊。”
“头头”用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然后囫囵个儿地套进衣服:“那必须去!”
那“杀马特”很是高兴:“嘿,我让我哥挑几条肥的!”
话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陆一帆的面前。
一帆耳朵里的音乐声放得很大,没太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盯着中间的人看了一两秒,又把眼睛放空到了远处层峦叠嶂的群山上。
巧的是,这一两秒正好就与那痞子头眼神对上了。目光互相触碰只一秒,两人又浑不当回事一般散开。
待他们走得远了,“杀马特”才开口对身边那几个人说:“刚才那哥们儿看见了吗?我擦帅~哦~,城里人吧。”
另一个“杀马特”嗤之以鼻,有点不爽地开口:“陈柏,你喜欢这一口啊?”
陈柏瞬间炸毛,立刻怼回去并给了他一肘子:“喜欢你妈!”
“没见那人用鼻孔看熊羽?装哪门子的逼啊。”
熊羽皱了皱眉,评价道:“帅倒是帅,装逼装过头了。”他揽住陈柏的肩说:“走,给松哥帮忙去。”
他这么一吆喝,五个人立刻应声,风风火火地走了。
一帆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然后默不作声地接过已经出来的一媛递来的箱子们,跟着一媛走了。
“这种穷山沟沟里,长得帅的人倒是不少。”他回头对着自己方才一直眼神放空的山谷,暗想:“小瞧了,失敬。”
没看出来这穷山恶水的,倒还挺养人。
两人一路边走边打电话问,拖着行李终于找到了赵川镇中学的教职工宿舍楼。
搞接待的学校门卫家里有事,急匆匆把钥匙塞给他们,随便交代了几句就跑了,留下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未来的六楼新家,面面相觑。
“搬。”一媛一手提起那个小箱子,果断地走上了明显不符合人体工学的奇葩台阶。
陆一帆忍无可忍:“姐!那是我的箱子!”
走在前面的一媛闻言停下,急喘了两口气,回头怒道:“你以为你的轻吗!”
这话怼得一帆哑口无言,挣扎了五秒,终于认命地提溜起了半人高却有一人重的大箱子。
门一开,下午三点多快四点的阳光将屋内的“丁达尔效应”展示地淋漓尽致。
一帆难以置信地看着屋顶的蜘蛛网,实在难以相信自己满肚子怨气地坐了三个半小时“山路十八弯”加一个半小时“过山车”以后,接下来还要精疲力竭地开始打扫卫生。
甚至连澡都没得洗!
一媛僵了几秒,便立刻坦然地接受了现实,三下五除二地把箱子打开,把毛巾挂上,顺便在厕所吩咐:“我刚看见后门有小商店,买点洗衣粉跟肥皂回来,还有别的什么的你看着买。”
一帆木然地看着厕所里拿着扫帚拖把的“大闺女”,连脾气也没有了——他马上又要下一次六楼,还要再背着一大堆东西爬上来。
——然后开始“快乐”的大扫除。
“我可去他大爷的吧!”一帆捏着自己的钱包,数了数现金,生无可恋地下楼买东西去了。
小地方不发达,连电子付款都不兴。不过还好两人从兴安市出发的时候,提前取了好多现金放在包里,不然还不知道要走几百米去找银行或者信合社。
一帆站在自家筒子楼底下,手里提了四大袋子生活用品,仰头眯眼看那个陈旧的六楼窗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老子竟然沦落到这破地方来读两年书?”他难以置信地吐槽自己:“陆一帆,你他妈可真出息!”
待把屋子收拾出个七七八八,已经到了六点半了。
一帆把手上那团已经擦得黑黢黢的抹布丢洗衣粉水里,甚至都懒得再洗干净它,粗着脖子对着厨房嚎道:“我去买饭!”
厨房里传来正在擦油烟机的一媛的声音:“我晕车没胃口,你自己去,早点回来。”
没人应声,过了十几秒,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一媛顿了顿,什么也没说,继续跟眼前的陈年油渍斗智斗勇。
作者有话要说:[注]黄颡鱼,煮鱼汤之不二选择,酸菜炖尤甚。
CP是陆一帆&熊羽
☆、傲气
赵川镇的街道并不宽,小镇中心充斥着随处可见的路边商店。
因为店铺面积不大,因此为了节省成本,路边的公共区域就变成了各位店铺老板的私人领地。
这种情况很普遍,他们心里没明显的公共区域范围和道德界限。一帆看在眼里,却只能默默在心里不舒服。
他从学校后门的教职工筒子楼出来,饥肠辘辘地找了半天只看见一家卖吃的的地方——后门口的早点摊子。
此刻将近晚上7点,卖早点的也不管食客晚饭。陆一帆顺着路一直走到桥边上,都没见着一个像样点儿的饭馆。
什么破地方!
陆一帆看着桥边破墙上还没被涂干净的一句“磨刀不误砍柴工,读完初中再打工”标语,差点气笑了。
“你还双押了。”他赌气似的转过脸看着河边浅滩,免得饭没吃着,先被气饱。
赵川镇,就没差在山尖尖上立个牌子,上书“不、求、上、进”四枚大字——这就是一帆对这里的初印象。
河对岸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来,一帆从口袋里掏出黑边眼镜架在鼻梁上——他有些轻微近视,这是兴安附中的学生的必修毛病。
对岸有打闹的笑声,对着河的后门口吊灯被河风吹得有些晃悠,把“大宁河烤鱼”的招牌也吹得不容易看清了。一帆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再三犹豫之下终于决定——“就是这了”。
烧烤店的话,应该有汤或者粥之类的吧。
一媛晕车,早上吃的东西又全都吐了,只能找点这种东西暖暖胃。
一帆在“大宁河烤鱼”里转悠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看起来不是太油腻的桌子坐下来,等了半天也没见服务员过来擦桌子,于是又迁就地走到空无一人的收银柜台。
“老板,吃饭!”
到底是乡下,要是放在兴安市里,谁敢就把小几百大剌剌地放在柜台上用啤酒瓶压着。
后厨笑闹着应了一声:“来了!”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青年的笑骂:“我艹赶紧去,来人了!”
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响完以后,从侧边的小门钻出来一个人。
熟人,下午在车站看见的杀马特,陈柏。
陈柏吊儿郎当地笑了一下,擦擦自己充盈着鱼腥臭味儿的双手,问道:“哟,帅哥,吃点儿啥呀!”
一帆皱了皱眉,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冒犯到自己,于是收回自己放在外面那些多余的情绪,面无表情问:“你们这儿有啥能当晚饭的。”
他这么一端着,立刻就有些下午那种人畜莫近的疏离感蹦了出来,陈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敷衍地指着墙上贴的海报:“喏,就那些。”
烤肉 1块/串,鸡翅 20块/3串,小龙虾 20块/盘,本地炸鱼 市价/斤(黄辣丁/钳鱼/牛尾巴/桃花子/泥鳅/白板/把矮子[注]……)
还有啤酒,炒面……
虽然种类齐全样式繁多,但没一个清淡的。
“有白米粥或者清汤吗?”一帆蹙着眉头问。
陈柏看着他纠结那样儿,莫名觉得有点好笑:“粥没得,汤嘛……今天倒是有鱼汤,要等一会儿,可以给你算便宜一点,吃完再给。”
一帆抽了两张卫生纸:“一份炒面在这儿吃,还有一份汤打包。”
说完他就回到了座位上,用卫生纸使劲擦泛着油光的桌子。
陈柏站那儿审视了他一会儿,摇头暗想:“啧,城里人就是讲究哈。”转头进了后厨,拿着自己手写的单子递给正在厨房忙着的他哥陈松。
陈松看他那鸡爪子刨地的字实在是脑仁儿疼,一把葱打他头上:“哪个认识你这个烂字哦,直接说。”
“炒面一份,黄辣丁鱼汤一份带走。”陈柏接过大葱,开始剥葱。
“欸?松哥,你今儿这鱼汤往出卖啊,那我们不好意思喝你的唷。”开口的正是熊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