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我所知的(17)
穆云辉关闭电脑上的网页,电动幕布缓缓卷起。方术替他收拾餐具,右手抓过高脚杯时,两个酒杯的杯口碰了一下。
“等一下。”穆云辉听到声儿,叫住方术。他从方术的手中拿过那两只高脚杯,分开看了看杯口。方才很轻的一下,一只酒杯的杯口就磕出很小的一点断面,不细看很难发现。
“这么脆——”方术撇了撇嘴。杯子是他们搬来时张榕送的一组套装里的。他凑近杯子,眼睛快要贴在这只水晶高脚杯上:“我看看牌子,回头补一只。你耳朵真尖,我完全没有在意。”
“酒还剩下一些,喝完再说。”穆云辉往那只磕掉极小一点的高脚杯中倒入色泽通透的酒液,举杯说道。
他端着酒杯来到客厅。盛渡重装好了架子鼓,兜帽还顶在头上。宁易恢复了平和的心态,埋首于琴键。郎豪乖顺地坐在红色恐龙布偶的怀中,戴着耳机安静地研究舞蹈视频,左手下意识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这小子只要一专注就会带出这个小毛病。
穆云辉拉开窗帘,让阳光照射进来。他用自我意志平定内心两股拉扯他的力量。故事有开始,就有结束,无论序章多么地引人入胜,高潮多么地跌宕起伏,无论如何痴迷,如何贪恋,如何挽留,每一个故事都终有完结的时刻。
他要做的,他能做的,就是好好地与之再见。而那一段漫长的旅途、堆叠的魇梦,他已经看见了终点。
“喝酒不叫上我。”郎豪从恐龙布偶的怀中站起来,拿走穆云辉手中的酒杯,将杯中的酒一口全部闷掉。
☆、剧本围读
穆云辉以大概率会常去拍摄现场寻找素材和灵感为由,让张榕在《弗尼斯的谎言》剧组拍摄结束之前尽量少安排团体之外的工作给他。他直言目前的重心要放在新专辑的准备和剧的配乐上。鉴于穆云辉和《弗尼斯》这部剧编剧的关系,张榕同意了他的请求。
郎豪从宁易那儿得知这一消息后,怂恿盛渡也去提要求,公司应一视同仁,TL全员都要有去现场采样的机会。其实就是想公费出游。盛渡不上他的当,继续擦他的限量版球鞋。郎豪用肩头在盛渡背后拱他,语气无赖地说:“闭门造车,脑子不够用——”
“我把我脑子借你。”盛渡将保养好的球鞋放到一边,又取出另一双。
“你脑子能干什么事?”郎豪又嘴欠。
“你也不参与编曲啊。”盛渡一语道破。
郎豪被他一招KO,愤愤地举起戴森手持吸尘器捣他。见说不动盛渡,郎豪便去做方术的思想工作。中埃混血还是挺讲义气的,满口答应,之后特意找了一天将郎豪直接按在了张榕办公桌对面的那把椅子上。
而张榕对此的回应是,TL全员去片场的机会是有的,与那边的音乐编辑和音乐制作人面对面交流肯定是要的。既然郎豪说脑子不够使,那么跟大师进修便是必不可少的。二话不说,张榕雷厉风行地给郎豪多排了八节声乐课,“花重金”报了国际舞蹈大师班,不仅如此,张榕还定好一张送他去法国参加街舞比赛的机票。
郎豪哀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方术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讲道,话不该这么说,正确来讲是求仁得仁。
从上海出发的那天,穆云辉和郎豪一道去了机场。郎豪飞巴黎,穆云辉则动身前往美国。穿过安检门,郎豪拉着穆云辉拍了一张合影,发到ins上,文字配的是“I’m good. For real…”。
“Honestly?”穆云辉戴上他的墨镜。
“Real real.”
郎豪潇洒转身,穆云辉也去找他那趟航班所在的登机口。
在自旧金山转机的小飞机上,穆云辉有注意到,同排靠窗位置的金发女士落座后摊开了一本封面整洁的剧本,专心致志地默读。气质文静的年轻女士左手握笔,右手支着下巴,整个短途飞行都在看剧本。
穆云辉将目光转回小桌板上的pad,接着补看成昱主演的一部武侠剧。钟卯川演唱的片头曲《言火》令穆云辉联想到儿时学钢琴,仗着自己弹两遍新学的乐谱就能顺下来,不好好去练琴,而是打开电视机,听着老姐爱看的《小李飞刀》,扒片头曲的谱子。
越临近《弗尼斯》的开拍,穆云辉越坐立不安。人能控制思想,却控制不了本能的反应。就好比小学生第一次春游前夜睡不着觉的兴奋,大考或面试前的紧张,守在医院手术室外的焦躁忧虑,得知相识的友人逝世时长久的难以置信……能相信吗,最后那一种感受真的很奇怪,不是如坠冰窟,而是感觉皮肤与内脏在燃烧,耳中轰隆隆的宛若雪体崩塌。
为了阻断那样的坐立不安,穆云辉选择直面恐惧。就如同他直面日复一日相差无几的噩梦那般。
转机没用多久,他便抵达了此次行程的目的地。他来时行装轻便,省去了在行李转盘前等候的时间。那名同他一道走出航站楼的金发女郎也是如此。穆云辉坐上他姐派来接他的车的前一刻,听到那位女士打电话叫了出租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停靠的终点相同。
下了车,穆云辉双手抱胸仰望剧本研读会所在地的办公楼。三四只乌鸦逡巡于楼顶,翅羽黑亮,叫声极具穿透力。他回想到盘旋在哈洛德百货上空的鹰。这几个月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英国,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频繁。
他用晕车的借口让接他的人先进大楼,而后独自走到街角买了一份牛肉三明治,坐在街边吃完。后到的年轻金发女士先他一步推开办公大楼的侧门,还扶着门边等了等他。穆云辉谢过对方,与她一同进入电梯,一前一后走入召开剧本研读会的中型会议室。
身着一袭黑色针织连衣裙的穆云茜招呼他过去,将他介绍给本次的制片欧文·崔克斯,导演伊恩·亨特以及主演之一的阿德林·雷克。在剧本围读开始之前,即便穆云辉说了自己的英文名,阿德林·雷克还是问了好几遍穆云辉中文姓名的发音,坚持尝试用正确的中文读音来称呼他。
由这样一位高大漂亮、风度翩翩的演员来饰演弗尼斯,还会有谁不心悦诚服?尽管穆云辉很难在脑海里模拟出雷克饰演的弗尼斯的神态,但这样的选角对穆云辉而言仍算一种慰藉。
他环视一圈会议室内的众人。这其中有陌生的面孔,也有他熟悉的美剧演员。穆云辉一眼认出了赫尔曼·奎因——一名资历深厚的中年演员,他曾出演过穆云辉儿时喜爱的一部电影,在里面扮演一个红胡子的魔法师。戏外的赫尔曼真人看起来要随和得多。
端坐于众的成昱没有半分拘谨。在穆云辉找到座位坐下之前,他已经和几位早到的演员聊得很来了。成昱就是那样的人。看得出来,穆云茜很喜欢他。穆云辉审视了一番,拿定主意,坐到了赫尔曼·奎因后方的空位上,与成昱隔得老远。他坐下后不久,剧本围读便开始了。
故事的开头由阿德林·雷克娓娓道来。穆云辉不得不承认,旁观剧本围读较当众处刑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全身的细胞叫嚣着,本能地想要逃离此地。同时,他心态的另一半又很超然,犹如穿越隧道后的敞亮。
他心态能够很快地回归泰然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演员们出众的台词功底。剧本围读的精彩程度远超穆云辉的预期,所有演员的演绎都非常地抓人,很容易地就捕获住穆云辉全部的注意力。听到后来,他甚至认为,这场剧本研读会值得两百美金一张的门票。剧本围读快要结束之时,穆云辉悄悄离开了会议室,穆云茜眼角的余光扫到他,也猜不准他会干什么以及去哪里。
围读会散场后,在办公楼斜对面的一家小咖啡馆门口,来与助理会合的成昱叫住了穆云辉。穆云辉左手端着两杯咖啡,自己喝着一杯Espresso。他的身旁,成昱的助理桃子则捧着一杯大杯的焦糖玛奇朵,还未来得及收住相谈甚欢的笑脸。
穆云辉见成昱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两眼他端在手上的咖啡,于是开口说道:“美式那杯是给我姐的。”
“那另一杯?”成昱问他。
穆云辉含住笑意,说道:“现在是你的了。”
“哼?”成昱挑了挑眉毛。
“好吧,”穆云辉不再逗他,“就是给你的。”
桃子很有眼力见儿地提出帮穆云辉把咖啡送到穆云茜的手上,穆云辉并不推脱,而是直接将那杯美式咖啡交给了她。望着桃子用背抵开侧门进入办公楼内,穆云辉转过身,推开咖啡馆的门,和成昱在落地窗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