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态+番外(72)

——不是棱角、不是壮志,硬要说的话,不过是一簇微茫的火苗,于谁而言都可有可无。

柏修文大抵是知道一二的,但他也确实生不出任何叹惋或同情的情绪。

这几年里青年的人生轨迹他看在眼里,单调乏味、按部就班,对方于他而言犹如一张简单的线条图纸。高桐所去过的地方、经历的事、认识的人,柏修文都了如指掌。青年活在他一手设下的全景监狱里,而囚犯却浑然不知。

他这做法残忍、变态又荒谬,他也清楚。

自小他缺乏一定的共情感。幼年生物课入门时做解剖青蛙的实验,同龄孩子们都纷纷移开眼睛不忍动手,甚至有胆小的女孩子躲到一旁哭泣,只有他戴着口罩和手套,护目镜下露出一双冷淡漠然的眼睛,将青蛙尸体固定在解剖盘上,手法干净利落地用手术刀将其开膛破肚、肢解,最终按照指令把其体内的脏器器官一一标明指认。

手术刀擦得锃亮,在实验室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随着他割开尸体肚皮的动作,伤口被切得整整齐齐、毫无瑕疵,连血液都没溅出来。

有一个步骤他记得很清楚。由于尸体上被涂了防腐液,青蛙肢体有些微的僵硬。他按照老师的说法缓缓揉搓它们,屈起它的腿、让关节变软,直到青蛙柔软地仰卧在解剖盘上。

那感觉很奇妙。他感觉浑身毛孔张开、血液细胞啸动起来,这潜藏着一种诡异、怪诞的掌控感,即便那对象是个渺小卑微的动物尸体。

生物老师在表扬他的同时,在课后将他叫到了办公室,试探地问他解剖青蛙时什么感觉。

那时柏修文早就察觉到老师的意图了。他直视着老师探索的目光,只微微沉思了一下,便回答——

“我确实感觉害怕又恶心。但这既然是实验任务,就要完成。”他呼出一口气,笑着补充了一句:“之后同学把尸体埋在花盆里了,还立了个墓碑、说这是为科学献身,希望它们在天之灵不要惩罚我们。”

生物老师一听也乐了,还慨叹自己多想——这就是一个有点早熟的小屁孩罢了,世上哪来那么多异常人格。当时他瞧着对方解剖青蛙时,虽然手法不甚熟练,但切割剖除时表情镇定自若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手连抖都没抖,全然不像个十来岁的孩子,反倒像是电视剧里的变态杀人狂。这才把人叫过来问上一问。

实际上人总比其他任何人都能清晰深刻地认知自己,区别只在于他是否愿意承认。

在成长的过程中,柏修文渐渐发现他患有某种程度上的共情障碍——像是类似无助、恐惧、同情、怜悯的情绪……无论善恶好坏、极端或是正常,无论源头是他人亦或自己,他都无动于衷。

后来他逐渐了解到行为是习得的。这就再简单不过,行为是情绪的表达,通过完美到一丝不苟的社会化过程,他在不同场景下模仿一切社会所需要的行为,成功地伪装融入于正常人的行列里。

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正常。

车内暖气开得颇高,热度与淡淡的车载香水味似乎要将人蒸醉。柏修文又扫了一眼高桐,他依旧是那个姿势,像是睡着了。

世间任何美妙的形容词都无法描述他这时的感受,这比一切性`高`潮都来得亢奋,他能感觉自己胸腔内的震颤——毛孔张开,血液、细胞分子啸动,一种隐秘而狂暴的快感即将来临——就仿佛当年解剖那只青蛙一般无二。

只是把高桐描述成幼年的那只青蛙未免太无情。因为高桐是不一样的,他有别于这世上无趣的任何人,比古堡里潜藏的任何稀世珍宝都要珍贵。他可能既不耀眼也不夺目,甚至比路旁的烟头果屑还要不起眼,但他不一样。

因为这个人是他的。永永远远是,期限横跨过去、现在和无尽的未来。

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了酒店。

陈鹏打开车门,朝后望了一眼,有意说道:“柏哥,咱到了啊,我先去门口接那谁,就不用先等我。你们好了先上去就行。”

柏修文点点头,淡道:“去吧。”

他感觉身边的青年猛地一抖,随后又静默下来。

他转头,对着高桐温声道:“饿不饿?还没吃晚饭吧?”

高桐微微瞥向窗外。

寒风呼啸,却像是恶鬼的怒吼;暗灯闪烁,仿若魔鬼的双眼;黑夜无边,是它们无形却无穷的躯体。

这么多年了,再见到这个人。

依旧心脏发闷、难以呼吸,依旧掏空身体却找不出讲话的勇气。

对方打开车门,下了车。

然而高桐却忽然掏出了手机。他打开聊天软件,找到已经尘封多日却仍放在置顶的那个人,发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句号。

随后他望见高大的男人出现在车窗外。柏修文拉开了这边的车门,对他沉声说道:“下来吧。”

第94章 (上)

下来吧。

高桐反反复复地品这三个字,嘴里忽然苦涩起来。北方特有的凛冽寒风争先恐后自对方身后灌入车内,尖利地剐蹭他的脸。那个人就站在他面前。

其实他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从见到柏修文的那一刻起便是。他有太多要想的,这时却反倒忘个一干二净。

目光从对方的皮鞋逐渐向上移,几乎是有些迟疑地,扫过男人垂感自然的西裤、质感优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微抿着的薄唇、高挺的鼻锋,最终停在对方暗色的瞳孔中。

酒店门口灯火辉煌,映得对方深刻的五官都投下一层晦暗不明的阴影。

相比起青葱的校园时代,对方显然更英俊也更沉稳了,轮廓坚毅许多。冬夜中他周身带着寒气,笔挺地矗立在那里。

可那双眼却从没有变过。无论何时看着都略显冷淡、沉静又毫无波澜的样子,仿佛是月光下的深蓝海面。当年同舍的这尊大神,也是如此一般地,永远清冷、淡漠、高高在上地望着他。

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最终再给他致命一击。

这么多年了……

他就像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给个甜枣就感激得不得了,尝到甜头后再来几记巴掌,便也隐忍沉默地受着。

当年的事只有他一人记得。似乎是他独自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他扮演着荒唐可笑的受害者角色,一梦便是六年,那些曾经肆无忌惮的伤害与是非,都在这绵长的时光里化作齑粉,散了。

高桐默不作声地站起身,他不知道此时自己还有什么选择。

与一个恶人僵持,和与一众恶人对峙,并不会有哪一种选择更轻松。

两人走进电梯里。在对方按下楼层按钮的那一刻,高桐的脑海里蓦然浮现了一幅画面。

寂静的午后、空荡荡的教室,水流顺着生锈的铁管流下来,滴答一声——然而转瞬间又变换成了乌泱的天、同学们黑压压的面孔和扭曲的怪叫……

高桐猛地打了个冷战,急促地喘息了一声,他无力地朝前面男人的衣袖处伸了伸手,却又倏地撤了回来——

柏修文转头看向他。

高桐感觉自己牙关都在打战。他大张着口,又闭上,呼出一口气,又咽了咽口水,才艰难地说道:“不……”

“柏、柏修文……”

随后便住了口,再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从没想到自己的人生居然会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重蹈覆辙。他已经二十来岁了,念了大学、走向社会,他以为自己早便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然而再次面对这个人的时候,难堪又卑微的程度居然和当年不相上下。

或许是他的表情实在太可怕,对方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转身扶住他的肩膀,皱眉问道:“怎么……”

话一出口,身上的手机却突然响起了提示音!

柏修文脸色微微一变,把着高桐的手也收紧了——这是他特地给高桐设置的消息提示音,然而对方现在根本没碰手机,怎么会给他发消息?

高桐听见这声音也是一滞,只是他现在状态实在差到极点,面色嘴唇都灰白,额头上几滴细汗,根本顾不得那么多。

“我不行,我做不到……”喉咙是一片灼烧感,大脑阵阵发晕,眼前的人都重了影。高桐两手一齐抓住对方的手臂,喑哑道:“我求求你,柏修文,算、算我求你……”

“……我不想参加,柏、柏哥,”高桐忽地想起年少时那些同学对眼前人的称呼,便像是在意识海里抓到了救星一般地,瞳光在此刻竟显出一种别样的清明。他连忙道:“柏哥,柏哥。何必呢,不要让我打扰了你们的兴致吧,让我回去吧,行吗,好不好?”

上一篇:断桨 下一篇:荆棘王冠+番外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 主页 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