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桐心里不由自嘲了一通。他当年是以什么样的姿态说出这种话的?
大概正处少年时代,偏激到神经质的程度;脆弱且敏感、自卑又自负的性格让他瞧不起弱者——也就是他自己。
说到底,自己痛恨厌恶的人,可能一直都是无能的自己本身吧。
高桐拉住她的手,轻声道:“秋秋,哥没哭。眼睛红是这一夜没怎么睡,所以有了红血丝的缘故。而且就算真的哭了,也是好久没见你和爸妈才会这样。我很想你们。”他顿了顿,说道:“哥哥以前说错了,现在要跟你纠正一下:并不是弱者才会流眼泪。”
“这世上有太多种人生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然而生活的悲欢并不相通,旁人永远无法真正的理解、揣度他人的生活。所以眼泪并不可耻,它虽然无法解决问题,但却是无助之人宣泄痛苦的好方法。而且有时候,强者之所以强,也是因为他敢流泪。”
高秋‘哦’了一声,抿了抿小嘴,道:“哥哥说的蛮对。但是我觉得你以前讲的更有道理。”
高桐:“……”
这时候口袋里突然一震,高桐拿出手机,居然提示是邓黎昕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接我电话,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谈。”
出乎意料的意简言赅。
高桐默了三四秒,立刻就知道了对方真身是谁。
又是这样。高桐咬了咬牙,颤着手打字。
“……对不起,我们结束了。再见吧。”
这几个字一发出去,高桐就把手机揣回兜里了。秋秋转过头去和妈讲话,他就在凳子上呆坐着,目光一直停留在眼前地砖相交的两沿儿上。
……看得视线都出现了模糊的黑点,手机也再没传来震动。
“哥,你怎么啦?”这时高秋大概是讲完了学校里的事,转头叫了他。叫了一遍没有回应,高秋拽了拽他的手指:“——哥哥哥哥哥!”
“啊?”冷不丁回过神来,高桐迟钝一瞬才回了她:“我在想事情。”忽然想起送给妹妹的羽绒服还没给她,便把早放在一旁包装精致的盒子拿了过来,“秋秋,哥给你买了件外套,好看又暖和,天蓝色的,你肯定会喜欢。”
高秋把盒子接了过来,眼角和嘴角都悄咪咪地弯了起来。女孩子又扑过来抱他:“哥,我爱死你啦!”
“……你喜欢就好。”
终于能露出一点笑容,高桐摸了摸妹妹细软的发顶,欣慰地说道。
人们难以相信,有时医院竟是一个家庭相处最温馨的场景。在无数人的心跳声中,油盐柴米、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尽数消弭,死生才是大事。
高桐每年过节回家,大多时候都是堂屋说几句话就回自己房间了,一家四口除了吃饭很少聚在一起闲聊。只是眼下这种团聚的情况,却如何也叫人高兴不起来。
没过多久,医生就过来仔细讲了一下父亲的具体状况。高桐沉默地听着,在对方即将离去的时候鞠了个躬感谢对方。
“麻烦你们了。”
“该做的。”医生笑了笑,摆手回去了。
高桐站在原地,一旁的妇人拽住了他,“桐啊,这医生说的什么意思?你爹到这个单人房间不用付钱?”
“不是。”高桐低下头来,眉头紧皱,神色复杂:“是按照多人病房的价格减半,而且……”
他没再说出什么来,只是摇摇头,对母亲说他会想办法关于钱的事。
高秋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一脸严肃的两人,忽然道:“妈妈,你有没有发现哥哥这一趟回来,温柔了好多哦。”
高桐:……
高桐掐了掐她的脸,“哥先去打个电话,待会陪你。”他走到楼层楼梯处,又拿出了手机。
大概也不是温柔了,而是生活所迫,让他成为了一个无聊的人。乏善可陈到像白开水一样的人生,可以直接看到底儿的这种毫无波澜与悬念的人生,人就会变得妥协。
他打开手机,点开对话框的那一瞬却犹疑了。
楼梯里暖气开得很足,旁侧的窗户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霜,清晨微茫的日光打了下来。楼层的推拉门嘎吱嘎吱地响,似乎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传来。
医生刚才对他说,父亲的情况必须进行搭桥手术,待会儿叫他们签字手术意向承诺书;以及转移到单人病房的费用和这几天住ICU的钱,都已经被他的朋友垫付了。
被朋友?哪个朋友?谁会知道他父亲生了病?
高桐思虑再三,给林璟玥打了电话。
“啊?”林璟玥大概刚醒,讲话还迷迷糊糊地:“我今天刚想打电话给你呢,高桐,你父亲的事情我真的很难过,那点钱不用还了。”
果然是她。高桐攥了攥拳头,“璟玥,真的很感谢你。我最近的支出可能没法很快还你钱,我先给你写一张欠条,等资金周转过来肯定会还给你。……真的太感谢你了,我……”
“哎,也没什么的……”林璟玥温柔道:“阿姨当时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就先给她转了五千,不过这点钱对治病来说肯定不过九牛一毫。我也不着急,最近我妈妈给我补贴了好多呢。”
高桐听此一怔,转而问道:“……你说,你打给我妈?是什么时候?”
“前天吧?当时加了微信,我就直接转账过去了。高桐,你和阿姨也不要太着急,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急性心梗只要前期挺过来了,后期就没什么大问题的。”
“嗯……我现在情绪挺稳定的,只能希望我爸能挺过来了。”高桐低声说道:“等我稍后微信和你联系,先挂了,你再睡会。”
“好哒,你也补补觉吧,是不是一晚上都没睡呀。”
说了再见后,高桐撂了电话。在原地站了几秒,走到楼梯一旁的台阶坐了下来。
不是她。
纵使心里早有了猜测,却仍因太过荒诞而迟迟不肯相信。可那个人调查的到他的公司、住址、他的一切信息,想必知道这种事也不会太难。
高桐突然疯了一样把外套脱掉,里外上下仔细摸索了一番;又快速摸了一遍里衣和裤子。
——将每一个角落都摸遍,仔细到甚至有点神经质的程度,最终却什么也没发现。……可只要一想到对方仿佛在时时刻刻监视他,无事不知、无孔不入,那笃定既沉稳、貌似掌握一切的模样,身体就涌入一股渗人锥刺的凉意,毛骨悚然。
第84章
这么一联想就忽地回忆起两人第一次网络交谈时,对方究竟是从何处找到他的,真的是随机找到一个m就开始聊了吗?
他当时加的那个sm群实际上是同好交友群,群里讨论的内容并不会太露骨。进群之后,他除了验证自己是男人发了条语音外就鲜少发言。
难道是这个时候吗?没道理啊。
高桐几乎立刻就想拨打对方的电话,将这件事问个一清二楚——对方加他时,是直接从群里发起的好友请求,但当时高桐只把他当一个加好友广撒网的s,就没想那么多。后来接触得多了,发现对方讲话很克制,人也是温和沉稳的那一挂,他比较喜欢。于渐渐放松了警惕,即便是索要地址、要求视频什么的,他也同意了。
其实从网调到见面后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依照对方的性格,把自己家底抖落个底朝天都有可能。高桐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自己身上也实在没什么能够被索取的了。
……算了。
他对白先生说的‘结束’,是认真的。
面对这个人,他实在不知道该有什么情绪。即便存在过微毫的崇拜与喜欢,心中会不住酸涩,可好在如今还没变成多浓烈的情感,大概也能洒脱地忘记。
只是对方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垫付医疗费用,他又不能装作不知道。如何还钱也是个大问题。
高桐烦躁地揉着太阳穴,踱步回到了病房。单人病房条件很好,有个隔离板,他们可以透过玻璃看见里面躺着的父亲。时间变得缓慢又宁静,妹妹躺在母亲怀里睡着了,挂钟里的时针不经意地走过。滴滴答答。
他出神地看着表盘,也觉得有点困了。刚要打个瞌睡,手机铃声却猛然吓他一激灵。电话号码是陌生的,高桐不知是谁,迷迷糊糊地接通了:“喂您好……请问是……”
迟迟不传来回音。高桐打了好几个哈欠,困得几近流泪,那边还是静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