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态+番外(108)

柏修文就这样凝视了半小时,看高桐睡觉也很有意思,他高中也曾这样干过,这是专属于他的休闲方式。直到一通电话打来,他才别开眼睛,接了电话。

是江唱晚。

“喂,唱晚。”他先开了口,缩小监视屏,手指挪到另一界面上,上面有几个黑体英文大字:torture and punishment through history,配图是一张欧洲中世纪刑具‘铁处/女’的图片。

“老柏,这么晚没打扰到你吧?”电话那头的女声有些小心翼翼,“我是来问问前几天那事儿的,当时你什么都没说就直接走了,同学们都挺担心的,让我来打探情况……”

柏修文把网页向下拉,只仪式化地笑笑:“多谢关心,我没什么事,还烦请你转告他们了。”

江唱晚似乎是被噎了一下,停了好几秒才说:“高桐那天…为什么会突然那样啊?真的吓我一跳。”

光标停留在又一张刑具上,柏修文回想起那夜的一切,嘴角微动,似乎有点嘲讽的意思:“那样也是应该的。”

江唱晚不解,“什么?”

“算了,”柏修文不想在这件事上多提,只道:“你还记得,那天我走之后,张元龙有什么举动吗?”

“啊,他?”江唱晚回想了一会儿,才道:“他好像稀里糊涂喊了几句‘我诚心的’就被陈鹏给堵住了,后来一直脸色不大好,也先说回家了。”

“嗯。”提到这人,柏修文脸上便不再挂着惯常的淡笑了,他两指并起,缓缓敲打着那张实木桌——这是他思考时常有的动作,“我知道了。”

江唱晚也跟着‘嗯嗯’两声,又想到打电话过来的目的,“那你后来解决高桐了吗?”

“……”柏修文顿了顿,轻笑道:“解决?要我怎么解决?”

这话的语气稀疏平常至极,轻笑也是熟悉的柏式口吻。但那一瞬间也不知怎地,好似有轻微电流顺着无形的电话线传导过来,酥酥麻麻的,江唱晚的耳朵倏地发起烫来。

“我的意思是……”就连讲话都有些磕巴,“你不是跟着他出去了嘛,他当时打了你又往你身上泼酒,后来这事儿处理了吗?之前我不是说他碰瓷……”

柏修文静了片刻,“没事了。”又道:“以后高桐不会再参加同学聚会。”

江唱晚叹了口气,附和一声:“我觉得他也不会再参加了吧,说实话,这么多人里数他混得最差,要是我我这次都不会来……其实我有时候也挺可怜他们这种人的,能力不够背景也不行,强撑个自尊,活着多累啊。”

柏修文把界面又切回了监视屏,他看着高桐。

“我也不会再去。”他淡淡道。

“对了,陈鹏包了个会所,说后天请我们去唱k…”江唱晚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啊?不去什么?”

柏修文有心结束对话,此刻便意简言赅回道:“以后这种聚餐活动就不必找我了。”

江唱晚明显一愣。

“怎么这么突然……”她问:“你是嫌人多吵闹吗,那不然我们找几个当时玩的好的聚一聚也成?”

“不是。”柏修文本想说一句‘没有必要’,想想却觉得同外人讲这些更是赘余之事,便只道:“就这样吧,唱晚,我准备睡了。有事以后我打给你,晚安。”

那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好也悻悻回了句‘晚安’。

结束通话,柏修文略显乏累地揉了揉太阳穴,将监控界面最小化,点开右下角的一个图标。屏幕上显出电子版的日记本内页,已经积攒了八九页了。

他翻了翻,前几页的字还算工整,后几页就变了个样——字逐渐变得歪歪扭扭,窜行是常有的事,还有某一页写重叠的情况。

这是高桐的日记本。

第一次使用时他甚至没写什么,整页上只有‘第一天’‘晴’和一个孤零零的句号。第二天多了一行字:【不知道怎么尿尿】。

他日记的内容呈正态分布,最开始几乎不写什么,第三四天的时候就多了,甚至会写满一页,只是第六七天又寥寥几字。

每日的天气,他写的都是【晴】。

翻到最后一页,已经记录到了第八天,柏修文撑着脸,看上面一行字:【已经一周过去了,主人还会回来吗】【想要被抱】。

高桐的时间观念完全错乱了。从关到地下室那日算起,今天才是第四天。

他眼睑微动,将电脑合上,正打算按电梯到地下室,视线却忽地扫过冰箱。

一分钟后,柏修文带着一杯冰可乐来到地下室。

他说不会查看高桐的日记,倒也没错,纸质的本子由高桐自己保管,他不会拿来看。

隐私权的本质在于未知。只要不让被侵犯的人知道你在窥伺他的隐私,这种权利就永远留存。柏修文当然不会说那个日记本是特殊的蓝牙传导模式,他保留着高桐在这时的尊严。

他走到高桐身边,轻轻将杯子放到他另一侧。单膝蹲下,仔细地端详他。

脸上灰扑扑的,眼角还有泪痕。嘴干得破皮了,柏修文侧头去看,发现高桐睡梦中居然一直咬着舌头,这应当是神经过于紧张的缘故。

他伸进去一个指节,将那条柔软的粉色舌头弄了回去,又用涎出来的唾液把他嘴唇润湿,这才停了手。

高桐在日记里说想要被抱。

柏修文看着他,目光扫过青年蜷起的手臂,紧窄细瘦的腰腹。他严严实实地挤在那个墙角,整个人都缩成一团,这是最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他是这样睡的。

柏修文伸出手臂,穿过高桐的后腰,一手把着他的腰腹,一手把过他的双腿,将他轻轻地抱了过来。

高桐身上有股不太好的味道。

柏修文垂眸看着他,那只放在他腰腹上的手可以直接触碰到他的肋骨,他似乎更瘦了。他忽地想起高中每每用餐时高桐喜欢排队的窗口,他只吃五六块钱的拼盘菜,从不到卖其他特色餐品的窗口去。他总会把饭菜吃的干干净净,最后收拾干净扔到垃圾箱里。

高桐的饭量不小,却一直胖不起来。

他这样思索着,指腹无意间在高桐侧腰打着圈儿转,却不想高桐在这里睡觉一直不大安稳,即便他力道很轻,也在此刻慢慢转醒过来。

高桐半睁着眼睛,不知此刻是入梦还是如何,见眼前人时话都说不大利索,“主……人…”

他许久没开口讲话,有些结巴也是正常的。

柏修文摸了摸他的头,应了句‘嗯’。

高桐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主人……”

柏修文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他重复了一遍,看着高桐眼眶盈出来的泪珠,霎时手掌开始发烫,血液也发烫、身体里各个脏器都好似煮沸一般,每一个细胞都啸动起来。

柏修文擦过他眼角泪水,轻柔地捧起高桐的脸。

——他没有赌错。他成功了。

高桐有些迷茫地望着他。

脸被对方的手捧在掌心里时,高桐忽然想起似乎很小的时候,家里养过一只狗。

不知是从哪家抱来的狗崽子,很常见的土狗,一身毛色黄白相间,索性就叫了大黄。

记忆里是个溽热的夏天,日头高悬,时不时会有满载着货物的卡车压过去,引得地面上尘土飞扬。大黄被拴在院子里,被晒得蔫儿巴巴的,耷拉着个耳朵伏在棚子下。高桐在家照看妹妹,闲下来的时候就用手捧着水去喂它。

大黄性格应当是很温顺的,看见他过来了就兴奋地伸舌摇尾地打转,拿粗糙温热的舌头去舔他手中的水,舔他的掌心。高桐被弄得痒了,就一边咯咯笑一边摸他的背上光顺的毛,用脸颊去贴他。他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大黄每天都在想什么?它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们会心意相通吗?

同柏修文相处的时候,他通常能回忆起许多事情。因为时间总仿佛被压缩在某个节点里,所有光影的瞬间都被放大,变得漫长。

后来遇上百年一见的大洪水,村里被淹得房檐儿都望不见,那时候人都顾不上,谁还能顾得上一只狗呢。

十来年过去了,如果不是今天,他甚至都不会记起年少时养过一只狗。

那么我也是一条狗吗?

是……吗?

高桐迟钝地笑起来,用脸颊去蹭对方那宽大干燥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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