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暖听雨眠(4)
景湛双眼通红,一旦他起了杀心,就不会轻易罢休了。
他的身子一跃而起,灵巧避过对方的进攻,奋起挥剑疾刺。
那人没想到景湛的攻势转变得如此迅疾,抵挡不住被他一剑穿心,鲜血喷洒了一地,当场丧命。
血液的腥甜使景湛亢奋,他甚至控制不住杀戮的欲望,执意要去解决掉剩下的一人……
只有杀戮,才能让他的心情平复。
刺杀的幕后者,景湛心里有数——敢公然挑衅自己,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我的小侄儿,终于忍不住要对自己的亲皇叔下手了……”
☆、第 3 章
【三】
侍从经过明察暗访,得到消息:“半年前,小皇帝在深夜见过一个人。他头顶斗笠,拄着拐杖,弯腰驼背,步履笨重,不像是习武之人。”
景湛掂量着时间,那时他还沉迷战事,对景之珩的监视的确是薄弱了,但他不以为然,甚至还冷言讥笑道:“他都要把老朽当贤才用了?”
他是真不信,行动不便、眼神浑浊的老人真能帮景之珩拖垮自己?
灵雨歪着脑袋,适时插嘴道:“您不怕是易容吗?小皇帝找个年轻力壮的乔装成老人……”
景湛又笑了,这次是笑灵雨的多虑:“他处处受制于我,哪还能找到年轻力壮的帮手?”
他调戏般的,顺手就在灵雨腰间的软肉捏了一把。灵雨怕痒,惹得他蹬腿伸腰,瑟缩着笑个不停。
自福仙居酒楼那趟光明正大的刺杀,灵雨替景湛挡了一刀,景湛就替他在西风阁赎了身,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无家可归,景湛索性就让他搬进了王府。
要说那一刀,不足以致命,不过直直插进胸膛,让他卧床躺了两个月。期间都是景湛来照顾他,给他喂药,替他换药。灵雨就埋怨过一次汤药苦,麻得舌头都尝不出味了,景湛当即就给他买了蜜饯,足足一大包,还都是他爱吃的种类。
灵雨很意外,没想到景湛这个武将粗中有细,把他常吃的零嘴都记下来了。
“你要是不喜欢,下次我带皇宫的果脯给你吃。”说着,景湛就拈了颗金丝蜜枣往他唇边送。
灵雨乖乖张嘴咬住,一侧腮帮子鼓鼓的,边嚼边说:“只要是王爷喂的,我都喜欢。”
他笑得简直是比蜜枣还要甜,景湛瞧着,心都要化了。
也正是酒楼那次,灵雨没有再见过司徒怜一,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封信。景湛对她遗留的物件不感兴趣,因此,信是由灵雨拆的,上面只有短短八个字:妾有意,惜是君心似磐石。
铁画银钩,一手写得极好的字,更隐喻了落笔者的绝心。
后来,有船家在江边捞到一具泡得肿胀、面容难认的尸体,服饰虽浸了水,还是清晰可辨,绸缎珠钗富贵逼人,一看就知道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船家赶紧报官去了,事关重大,惊动了丞相司徒仲,他更是一眼认出,那便是他的爱女……
此事一出,城中人心惶惶,唯有景湛是漠不关心,只派了亲信去相府灵堂祭拜算是表了份心意。
灵雨听说了,心里是百感交集,为达目的往往是要牺牲,可是没想到那么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会想不开寻死……仔细一想,自己的确是偏激了,司徒怜一是个刚烈的女子,一心只爱慕一人,眼下那人居然为了个青楼小倌抛弃她,她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还有什么脸面苟活?
灵雨不会杀人,司徒怜一却是因他而死,自己身上就徒添了份深重的罪孽。
“玄甲虎贲破西城,王师铁骑踏九州。”他思索着,低吟念叨出,这首诗在南国广为流传,这样慷慨激昂的陈词,没想到竟是出自一个女子的笔下——哪怕是为了歌颂她曾经的情郎,都是不着痕迹了。
不久,司徒仲辞官,告老还乡,丞相位置的空缺引得他的门生争了个你死我活,结果小皇帝景之珩却是对他们正眼不瞧,破格提拔了个地方的九品芝麻官,还趁机把一班与景湛交好的权臣降职,有的还调离国都。
这无疑是砍了景湛的右手,他气得不轻,跟手底下的臣子商量了好几天都没出来个所以然,倒是下臣们都怕死,生怕小皇帝把他们一同贬出国都。
“小皇帝已满十八,是时候把江山全盘交付给他了。”老臣子小心翼翼地给景湛建议。
要他认怂?
景湛气得把手侧的冰裂纹茶杯都摔了个粉碎,勃然大怒:“难不成本王真要当孬种?”
自己在战场打拼了十余年,功劳件件桩桩都是靠命搏来的,要他屈身在一个黄毛小子麾下?他绝不肯认命。
“我同他一样,也姓景。”景湛说得咬牙切齿,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
话里有话,他的意思很明显。
在门外偷听了许久的人听完他们完整的谈话,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只留下了拐角一抹湖蓝的身影。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景湛一定会有大动作,那自己必然要先他一步了。
入夜,群臣散尽,只有景湛一人在书房。
灵雨知道他一天下来是颗粒未进,给他备了吃食,端着托盘到了书房门口,叫了好几声门都没人应,他才壮着胆子推门进去了。
书房内,景湛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一张还未写完的草案被他压在身下。
灵雨的脚步不由得放轻了,放下托盘,斜眼打量着伏案而眠的景湛——浓眉深锁,就是入睡了都是抹不平的惆怅。
无论何时,他都是这般英气逼人,是个名副其实的武官模样。
景湛毫无防备的样子不多见,灵雨的宽阔的袖袍飘飘荡荡,袖子里有一点明晃晃的亮点,似乎是藏了某样利器。
“还不能杀他,要让他身败名裂。”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把令他窒息的声音。
灵雨警惕地到窗台处往外张望——月色清冷,四周都静得像潭死水。
哪里有人……
因为仇恨,他的幻听是日渐严重了。
夜晚刮风寒凉,灵雨在窗边吹了会凉风,冷静了才去管景湛。
景湛身上单薄,他便取过衣架上的玄色披风给他盖上。手刚摸到衣服,他就踌躇了——他解过不少达官贵人的衣裳,竟没有一件的面料与他这件相同,再一细看,宽大的袍子正反面均用各色金线绣了四趾蟒水,烛光一照就莹莹发亮,手工精细,完全是宫廷手艺。
他灵光乍现,计上心头。
想着,他手上已有动作,衣服安然披到了景湛的身上,还刻意把力度加大了,目的就是想把景湛惊醒。
“王爷?”灵雨小声叫他。
景湛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却是反握住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灵雨不依不饶道:“您该再眯一会。”
瞧着他对自己上心了,景湛索性拿他打趣道:“没你在就睡不安稳,想你身上两张小嘴,想得慌。”
灵雨听到他的调笑话并不开心,反而扭扭捏捏地推了他一大把:“人家是诚心诚意为你着想,你倒好,天天净占我便宜……”
逗得他鼓着腮帮子、生闷气成了景湛一个大乐趣。景湛一看他气得像只圆鼓鼓的河豚,烦心事一下就消了大半,什么权谋诡计,什么明争暗斗,都随他的一颦一蹙,泯没得一干二净了。
“有你在,真好。”景湛舒心道,只觉得经过他软软的手随便一碰,臂膀都轻松了不少。
两人虽有过无数次肌肤之亲,但灵雨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告白,此番与床榻上缠绵的疯言疯语不同,听得他难得也面带红晕,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都老夫老妻了,还脸红?”
见他又拿自己开玩笑,灵雨打心里那股子柔情劲一下就烟消云散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自己就不该对他温柔。
连着几天,灵雨都在书房陪着景湛,与他形影不离,将他的起居饮食安排得有条不紊。
“王爷,您的好衣裳都要被虫蛀了,该拿去洗洗了。”
景湛贵为皇族,穿戴都极尽奢华,单一件锦衣都够平民百姓家吃一年了。灵雨一件一件堆叠着那些衣服,险些就动了歪心思,想随手顺两件去当铺换钱,拿去帮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老人稚童了。
“你在西风阁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倒成我的贤内助。”景湛漫不经心地瞅了眼灵雨,见他专心致志地帮自己打点衣物,难免又想分心去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