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雨+番外(54)
他吹吹灰,打开木盒子,里边躺着一套刻刀,一些木块边角料,还有那残损的软木画。
他本来想拿出来看看,可将要碰到时指节又往回缩了一下。楚倩那件事像在他心里像洇了一滩干不透的水,始终刺冷刺冷的。
“我本来不打算继续了。”沈浔叹一口气,然后浅笑着看向时隐,“但是你说了,这一辈子就放肆一次,我听你的,真的就不回头了。”
“你等着,明早开始我就努力雕你。”
时隐笑了一下,他真不是想要沈浔给他雕一百个自己,想想那阵仗都瘆人,他只要沈浔对他有一点特别就好了。
“别雕我,你那手法我看着害怕。”时隐说,“你拿别的练手去。”
“哦。”沈浔摸了摸鼻尖。他乍一想,反正雕也雕不好,别好端端毁了人家一张脸。
他看了看挂钟,凌晨三点,已经过了他平时挑灯夜读的点:“那个,太晚了别回去了吧。”
“……嗯。”
空气静了一下,这两人都不说话,心思却是绕在一起去了。
睡哪?
他们各自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谁也不看谁。
最方便的是睡一起,反正床大。但现在这个状态明显不可能,谁也不敢和对方躺一张床。
沈浔想客人应该睡床,但他家客卧锁好久了,不知道阿姨有没有铺床铺。于是他说:“你睡我床,我睡沙发。”
“不了,我睡沙发。”时隐很客气。
“不行,你睡我床。”
“我睡沙发。”时隐坚持道。心说,开什么玩笑,我睡你床能睡得着吗?
心里有鬼,怎么都不自然,他现在甚至觉得留宿都很不合适。
“算了,我回去睡。”
“啊?”沈浔急了,这是他待客不周吗?他一把拉住时隐,“行,都睡沙发。”
当晚两人抱着被子去客厅,一人占了一条长沙发,一条朝东,一条朝北。
熄了灯,客厅里静得只听见楼下偶尔有车行过的声音。
他俩把脸对着沙发靠背,只留个后背给对方。连呼吸声都不太敢发出,假装熟睡,但其实谁也没睡着,谁稍微动一下,另一方都会绷直了身子心惊胆战。
静寂的空气里漫散着不可言说的秘密,酒精加上风寒,晕乎中,脑子里全是浴室里蒸腾的水雾。
天色微白,时隐僵卧几小时,竟酝酿出了睡意。恍惚间,耳边一阵窸窸窣窣,沈浔掀了被子,蹑手蹑脚靠过来,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他身体底子好,已经没有发热了。
沈浔目光垂落在他的睡颜上。平时一脸冷淡,偶尔还有点凶,这时候倒是温软。也许是因为喝了酒不太舒服,眉头蹙着,嘴巴略微嘟起,有点委屈的样子。
这景致在沈浔心里轻轻挠了一下,他呼吸紧了紧,然后抿了抿唇,慢慢地,靠了过去。
时隐呼吸平稳,而他心跳如雷。
距离越来越近,时隐唇下那一颗红痣沉在睡梦里,似乎在安静地等待着。
一秒,两秒,鼻息温热,他悬在离他嘴唇一两公分的地方……
第42章
这一晚时隐思绪混乱,天明时竟是一个接一个的梦。
在梦里,他变成一个小孩。
恍惚间回到了多年以前,时青易事业顺利,对他和傅芷柔都还算不错,逢年过节或是遇上他心情好的时候都会给他们准备小礼物。
那时候家里经济状况也不错,所以时隐才会和李旭住对门。他梦到两个小孩在街上疯跑,一个是他一个是李旭。
刚开始李旭看着时隐软乎乎的好欺负,自己充大哥带着他大街小巷地乱跑。
突然,一群高年级学生堵了路,恶狠狠地索要保护费。李旭这纸老虎怂了,不敢还手,打又打不过。
如此反复几次,时隐突然抓起一把石子,跳起来就打,那动作迅猛,毫不拖泥带水,带点狠劲,硬是把众人吓呆了,一路从巷子里反攻到大街上,这才停息。
李旭圆睁着眼跟在他屁股后面,连连抱拳喊“大哥”。
时隐拍拍衣服,一言不发。其实他不是好欺负,他只是能忍。
恍惚间,梦里他又长到了十五六岁,刚升入初三就遇上一次市统测。
早晨在傅芷柔那里得了两个荷包蛋配一根油条,虽然他压根吃不了那么多,但按她的话说,吃了就能考满分,所以时隐还是尽力吃干净了。
等出了成绩,他把成绩单随手放在桌上,一句话不说,人又回了房间去,但门外傅芷柔已经高兴得欢呼起来:“小隐!你怎么那么厉害啊,全市第一都能拿下!”
“有希望了,有希望了!妈妈以后都有希望了!”傅芷柔冲进房间去,眼含热泪往时隐脸上嘬了两口。
彼时时青易正袒着肚皮在沙发上打呼噜。他投机倒把,公司里出了事儿,人在监狱里蹲了一蹲,再出来就直接变了个样,一蹶不振。
被母子俩一闹,他瞌睡醒了,不屑地哼哼两声,躺着继续往肚子里灌酒。
时隐面色微凉,等傅芷柔出去,抹了抹自己的脸颊,在心底咕哝。说什么有希望,时青易还是高学历呢,不是照样成了个落魄混蛋。
但只要傅芷柔喜欢,他就会去做。
只是后来这人没了,他也就连这么做的心思都没了。
再晃一晃,他又梦见沈浔。
小巷幽黑,空气湿热,蝉鸣震天响。身后棍棒破风袭来,他捂着渗血的伤口咬牙狂奔。
呼吸凌乱之间,他手腕一痛,整个人被拉进甬道里。
正要惊呼,只见沈浔手撑着墙,把他护在身前,低头笑了笑说:“别怕,有浔哥呢。”
手电筒的光刺目扫过,晃得眼花缭乱,叫骂声和脚步声都奔涌而来,又如潮水四散。
沈浔眸光沉静如水,柔柔看着他,一手挠着他的后脑,嘴唇贴过来,安抚道:“别怕,别怕……”
那一阵热气似乎真的落在嘴唇上,迷糊中他眉毛动了动,眼皮撕开一条缝隙。
一睁眼,看到黑暗中有人一手探着他的额头,嘟哝两句“退烧了”,然后慢慢靠过来,气息喷洒在他的唇缝间。
他呼吸陡然收紧,面露怔色,但那人似乎没有发觉这动静。
沈浔,你在干什么?
那鼻息越发温热,像一只火蝶靠得越来越近,然后骤然悬停,像在犹豫是否要落脚。
那一瞬间时隐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是想吻我吗?
秒针转动了三五次,沈浔喉头滚动,最终叹了气,慢慢挪开了。
吻落在额头。
眉心瞬间一片灼热,时隐心里激起了波纹,一圈一圈漾开。
喜悦和惶惑对冲,他突然不知道自己是梦是醒。藏在被窝里的指节蜷起来,使劲掐了掐自己……疼的。
朝阳初升,远方的云霞蒙上一层淡粉的幻影,窗外又是一阵雏鸟啼鸣,叶尖颤颤,落下今晨第一滴秋露。
天光爬上来,渗透薄纱窗帘,他见那人的身影影影绰绰,近在咫尺。
*
六点闹铃一响,沈浔睁开他毫无睡意的眼睛,掀开被子起身一看,时隐的眼睛也正睁着呢,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天花板上。
拂晓那一阵意乱情迷,沈浔现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时隐。他定了定心神,清清嗓子,问了一声:“早?”
时隐没有回应。
沈浔又问:“你要多睡一会吗,离上课还早。”
这次时隐眼睫动了动,视线从沈浔身上一扫而过:“嗯。”
沈浔点头,兀自插上了耳机。
时隐躺着,眼睫半垂,盯了他一会,又问一声:“你在听什么?”
“嗯?”沈浔的注意力其实也不不知道游到哪里,他大脑放空,隔了一秒才处理完这信号,说,“哦,英语听力。”
“哦。”说完又无话。
隔了几秒,时隐翻身坐起来:“放出来,我也听。”
沈浔讶异抬头:“你听?你听这和听念经有什么区别,大早上的还不够困,还得弄个催眠的是吧?”
“操,瞧不起人啊。”时隐蹙眉,“让你放你就放。”
沈浔失笑,拿他没办法,就拔了耳机外放。
但时隐很快发现高中的英语听力似乎和他初中时候听的不太一样,语速跟搭了火箭似的,他凝神听了一会,没忍住“啧”了一声。
他一抬眼,对上沈浔的笑眼,嗔道:“你干什么?”
“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