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神(40)
简铭脑子里还发着蒙,愣愣地应了,把自己刚拿到的三千多课酬全部充进了母亲的诊疗卡。
护士抬头瞥了他一眼,看他年纪实在小,忍不住提醒道:“小伙子,这点钱不够扣的,你早点叫家里大人过来,要是卡里的钱扣完了,就连床位也没有。”
简铭动了动嘴唇,片刻才道:“我待会儿去取钱。”
他又问:“大概要多少钱?”
护士道:“这我怎么知道,你要问主刀医生。”
简铭迷茫地回到急救室前坐下。
跟着他过来的年轻交警问他:“小伙子,你联系上你爸爸了吗?”
简铭坐了片刻,才说:“我爸爸前几天刚去世。”
年轻交警一下子不说话了。
他打量简铭一会儿,安慰地拍拍他的肩,然后走去一旁给同事打电话说明情况。
简铭孤零零坐在急救室外,医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嘈杂的哭闹叫骂抱怨声在他耳边嗡嗡作响,简铭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他不敢想得太多,怕自己承受不住。
他仿佛等了很久很久,外面的天都完全黑了,医院从喧闹渐渐变得安静,手术室的灯才终于熄灭,护士推着病床出来。简铭腾地站起来,看到病床上曾女士灰白的脸和吊着水的手臂,他撑在胸膛的一口气才松了,一下子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清醒了。
然而他这口气松得早了些,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虽然交警判定肇事司机全责,要求对方承担曾女士的手术和治疗费用,但肇事司机是个挣辛苦钱的货运司机,家里本来就很拮据,这次事故不仅被吊销了驾照,还得把他那辆半新不旧的小货车卖了凑钱来赔。
这个中年司机借钱凑钱勉勉强强赔了七万多块,便再也拿不出钱来了,他痛苦流涕地给简铭跪下道歉,简铭也没有办法,即使他心里再怨再恨,对方也不过是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可怜人,可怜人为难可怜人有什么意义?
他只能答应就此和解。而肇事司机赔的这些钱,加上他和母亲所有的存款,只够堪堪补上手术费这个窟窿。
曾女士的胳膊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打上了钢板,肋骨断了两根,胸廓和肺部受损。由于情况较为严重,刚送进医院时手术才做了那么久。
除了手术费,还有住院费、药费…每天还要吃饭。
简铭一开始只能打电话给家里的亲戚,亲戚们之前已经被借过一轮,可是一听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多多少少又借了一些。
这样支撑了两周,护士来告诉他又要缴费了。
简铭那会儿正在病房外吃午饭——自己做的青菜粥,没有肉。他这半个月来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憔悴,神情也变得有些麻木,默默听完了护士的话,向她道声谢谢,又低头机械地继续喝粥。
护士都觉得这个男孩有些可怜,就问他:“你家里就再没有其他大人了?你也在医院陪护了半个月了吧。”
简铭微微摇头,低声道:“我还好。”
护士离开了,他依旧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一口一口地喝粥。
喝完了他抱着保温盒呆呆坐了半天,似乎在想以后怎么办,又似乎只是在发呆。
片刻,他回病房放下保温盒,出去找到附近的银行,在ATM机上查询母亲的银行卡余额。
37.68元
简铭盯着这个数字好一会儿,将银行卡退出来。他自己的卡昨天就查过了,还有十几块钱。
他现在身上的银行卡余额和现金加起来,都不到一百块钱。
为了节省交通成本,他早就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来代替公共交通工具,曾女士住院只能清淡饮食,他也跟着清汤寡水舍不得吃肉。他还经同学介绍接了好些翻译的活儿,白天照顾母亲,夜里就在医院的走廊上借着灯光做翻译,然而这些边边角角攒下来的小钱,根本补不上医药费这个大洞。
亲戚那边已经借不到钱了,这两周时间里他还找同学朋友也借了钱,可是同学朋友们年纪也都不大,家里不会给太多自由资金,能借到的钱有限。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要钱,急得心都要烧起来了,可仍是无济于事。
他迷茫地在街头站了半晌,拿着手机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求助。这个繁华的大城市来来往往的人都各得其所,只有他是格格不入的不幸。
他打给许亦慎,那边仍是关机。简铭实在无人倾诉,便又给恋人发了一条短信。
短信自然也没有回音,但是心事吐出来似乎让人好受了些。简铭收拾心情,返回医院,却一眼看到母亲的病床被推出来摆在了走廊上。
他心里咯噔一声,几步跑过去,却被守在旁边的护士姐姐拉住了。护士小声告诉他:“里面那个新进来的病人占了你妈妈的床位,人家在我们院里有关系,你别进去了。”
简铭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又听护士道:“本来你妈妈一直住着,住院费可以后面补交。可是现在病房都满了…我们院里走廊上的临时病床不是长期住院用的,要是被领导查到了,我们都不好办。”
简铭一下子有些慌乱:“可是、可是我妈妈现在的情况还不能出院…”
护士为难道:“现在我们医院收治不了,只能转院。你联系到新医院之前可以暂时让她在这里住着,但是用药还是得先缴费。”
一般而言,病人的费用拖个几天,医院不会立刻赶人,但转到新的医院却要先交钱才能办住院手续。简铭现在根本没办法给曾女士转院,而且即使不转院,他也付不起母亲的药钱了。
母亲的伤情不能不用药,毕竟现在离出事才过去两周,只靠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自身的自愈能力根本不行,她很可能会变成残疾,甚至病情恶化直接死亡。
护士离开之后,他在母亲的病床边颓然坐了半晌。夏天的C市十分炎热,走廊上吹不到电风扇,连空气都是闷热凝滞的,简铭枯坐到傍晚,依然没有想出一点办法,这个时候他就是把命拿出来,也再挤不出钱来了。
病床上的曾女士醒了,轻声叫他。简铭擦擦眼睛,回头道:“饿了吗?”
曾女士没问自己的病床怎么挪到了走廊上,她只是低声道:“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简铭站起来,“我去买晚饭。”
不等曾女士再说什么,他就快步离开了。
傍晚时分电梯处等候的人很多,简铭走过去时,人群中一人恰好回过头来,两人看了个对眼。
简铭脑中嗡的一响,转身拔腿就跑,一下子冲进电梯旁的安全通道。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冲下几级台阶,就被后背猛的一股大力踢得往前扑空,摔在楼梯上骨碌碌滚了下去。
“妈的,小兔崽子,总算逮到你了。”
简铭摔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听见这么一句话,而后便是狠狠一脚,直接把他踢出去老远,衣服裤子都在地上擦破了。
这人几步走过来,朝着他拳打脚踢,而后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将他拎了起来:“我们老大到处找你们没找到,原来是跑到C市来了。得亏那时候你捅我兄弟那一刀捅得狠,D县医院搞不赢还瞎搞,把人病情耽误了,我才送他过来住院,要不然还逮不住你。”
年轻的小混混脸上露出一个阴狠的嘲笑,抓着简铭的头往墙上狠狠一撞。
简铭好歹是年轻小伙子,即使摔了个七荤八素,反应依然灵敏,调转方向只在墙上擦破了点皮。小混混没得逞,骂了一句脏话,一把抓住他一条腿就往楼下拖。
简铭最初还能反抗,可是小混混跑的速度太快了,他被倒着在楼梯台阶上拖行,根本不好借力反抗,没一会儿就磕得惨不忍睹,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在地面擦破了,暗红的血一丝一丝的擦了一路。
他被拖了足足两层楼,终于找准机会在楼梯拐弯处抓住了扶手,一脚将小混混蹬下了楼。
小混混滚下去摔了个狗吃屎,还没爬起来,简铭已经冲上去将他按在地上,钳住两手,膝盖狠狠跪压在他后颈。
小混混很快就喘不过气,整张脸都涨红了,额头青筋暴起,拼命挣扎起来。
简铭额头上还在往下滴血,语气却带着冷漠的疯狂:“我妈妈活不下去了,我跟着她死,你也一起死。”
小混混被他吓了个半死,挣扎扭动拼命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求饶,简铭却制得死死的不肯松手,直到那求饶声慢慢弱下去,他才猛地松开钳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