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载月一时有些尴尬,便没有再去闻那香,而是蹲下身子,继续查看钱相的尸首。
钱相的双手称不上细嫩,掌心还有一圈薄茧。
忽然,一丝熟悉的香味飘来,谢载月抓起钱相的右手仔细闻了闻。
“清乐香。”谢载月蹙眉。
颜寒也矮下身子,蹲在谢载月身边,道:“你们方才都有试香,现在他手上有这味道并不奇怪吧?”
谢载月仍是皱着眉,“话虽没错,但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他手上的味道很重,应该是倒出不少,而且是食指上的味道最为明显。我记得……静王说试香要倒在手腕上,钱相一个行家,为什么会倒在食指上?”
颜寒思索片刻,道:“钱相当时那瓶香露在哪?”
谢载月从腰间摸出两瓶,一瓶绘着牡丹,是当时静王选的那瓶,一瓶绘着杜鹃,应该便是钱相挑的香露。
颜寒接过,端详一番,又打开闻闻,二者除了瓶子不同,味道颜色都是一模一样。
颜寒道:“看来也要让老郝也验验这两瓶香。”
第二十六章
停尸房门前,旺旺正打着哈欠懒洋洋的趴着。
“两天没见,你似乎胖了。” 谢载月高兴地一把抱起旺旺。
旺旺用胖脸蹭了蹭谢载月的脸颊,小声道:“少胡说。”
谢载月揉揉它的肚皮,同样低声回道:“我可没乱说,瞧瞧你这肚子,我不在这两天,你偷吃什么了?”
旺旺顺势摊开肚皮,舒服的眯着眼,语气却还是不可一世:“本大仙吃不胖。”
小猫一本正经说自己是大王,这场景诡异且好笑,谢载月低声笑了起来。
颜寒瞥他俩一眼,接着左右看看,问道:“钱相的夫人呢?”
郝一点道:“伊典豪带她去喝茶了,大人要找她?”
颜寒道:“想问她几个问题。”
郝一点道:“我给您去找,大人稍等片刻。”
颜寒拦住他,道:“本官自己去找,老郝,你还有别的任务要做。”说着,拿出那两个瓷瓶。
郝一点不明所以的接过来,道:“这是何物?”
“香露,验一验。”颜寒言简意赅,同时凉凉的看了眼正在给谢载月撒娇的旺旺。
谢载月站在不远处,忽然觉着寒芒在背,抬眼一看,便接收到了颜大人警告的视线。不由想道,我们颜大人莫不是在吃一只猫的醋?
这么一想,倒也松开手,将旺旺放回地上。
我未来可能是个妻管严,谢载月幸福又惆怅的想着。
郝一点领命一走,小院内又只剩下他们三个。旺旺仰着脖子,道:“我听横波说了案子,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颜寒道:“既然不成熟,就别说出口。”
旺旺:“……”谁和你说话了。
谢载月摸着下巴,享受了片刻美人吃醋,接着浅笑道:“不妨说说。”
旺旺道:“首先,杀人的绝不是赵新南。”
谢载月点点头,“我们也这么认为。”
“还有,我觉得这起案子可能并不存在什么凶手。”旺旺坦然道。
谢载月不解道:“此话怎讲?”
“因为那三十三份证词我偷偷看了,都没什么问题,宾客没有作案的时机,赵宅的下人没有作案的动机,所以这可能是误杀!”旺旺盯着谢载月,“载月,你可信我所说?”
旺旺的眼睛里虽然光芒咄咄,但更多的是希望载月肯定他的期待。
谢载月没有对一只猫观察的如此细致,只垂眸想了一阵,淡然的点点头,道:“有这个可能。”
旺旺松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会相信我说的。”
颜寒凉凉道:“载月只是肯定你这个判断,千万别想多了。”
旺旺一生气,作势要往颜寒身上蹦,可刚跳起来,不知道颜寒使了个什么法术,生生被定格在半空一动不动。
那姿势可爱中透露着可笑,谢载月忍俊不禁,“颜大人你都敢惹,旺旺,我敬你是条汉子。”
颜寒绕过成了一尊雕像的旺旺,沉声道:“载月,我们走。”
二人走出很远,颜寒才再次开口,不情不愿的承认:“方才它说的确实有道理。”
谢载月点点头,“凡人恶念膨张后,为了一己私欲,免不了残害他人,而且这样的魂不会有鬼差来收。现在钱相是恶念膨张之人,也没有见到鬼差现身,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便是他自食其果。”
颜寒目视远方,果断道:“此案我们换个方向,先查查钱相到底记恨着谁。”
谢载月忽道:“大人,既然钱相的恶念已经收服,我为什么不可以就此交差?”
颜寒淡淡道:“不知前因,不知原委,不可以。”
大理寺一处偏厅,钱相的夫人正坐在里面发呆。她的似乎泪已经流尽,木然的看着窗外,两个眼睛又红又肿。
伊典豪在一旁举着书,假模假样的翻着,时不时的探出脑袋,瞟一眼妇人,生怕她一个想不开,直接冲到了段乾坤面前。
颜寒和谢载月一前一后走进偏厅。
妇人没有转头,伊典豪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
颜寒挥挥手,伊典豪便退出了门外。
谢载月拿着茶壶给妇人斟了杯新茶,和善道:“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妇人茫然的回过头,见到是谢载月,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娘家姓岳。”
“岳大姐。”谢载月从善如流,“来,先喝杯热茶。”
岳秋娘接过茶杯,小小抿了一口。
谢载月尝试着开口:“岳大姐可有孩子?”
岳秋娘低声道:“有一儿一女。”
谢载月道:“儿女双全,岳大姐是个有福的人。”
岳秋娘摇摇头,道:“有福怎么会死了丈夫。”
谢载月斟酌着开口:“钱相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岳秋娘叹了一声,道:“老钱虽然是倒插门,但是这些人对我们岳家真的没话说。”
倒插门,原来钱相是上门女婿。
岳秋娘继续道:“我爹就我一个孩子,一心就想找个好女婿来继承他的手艺。十四岁那年,我跟着爹娘出城踏青,就是在那里我们遇到了老钱。当时,老钱只是一个屡屡落榜的穷秀才,穷困潦倒,在街边卖酸梅汤。我爹见他有学识,会算账,便雇来当个账房。一年以后,爹和老钱渐渐熟悉,他认定老钱勤奋肯吃苦,人也聪明,绝对是继承他手艺的不二人选。”
谢载月道:“当时钱相多大?”
岳秋娘道:“老钱比我大六岁,我们成婚那年,他二十一。”
谢载月道:“钱相他从前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何人?”
岳秋娘道:“老家在岭南,家中就他一个。”
谢载月道:“你们感情如何?”
岳秋娘想到往事,沉默了许久,但谢载月看得出,这种沉默是对美好的追忆,而非对痛苦的回忆。
良久,岳秋娘道:“老钱他很会照顾人,我爹娘也喜欢他。我爹死后,岳记便改名叫了钱记,但是生意比以前更红火了。”
谢载月从袖中拿出那瓶春语露,问道:“岳大姐可认识这个?”
岳秋娘接过一看,似又想起无限往事,喃喃道:“我如何能不认识,这便是我家父毕生得意之作春语露,经过老钱的改良,香气更淡雅持久,汴城的夫人都抢着要。”
谢载月道:“钱相在生意上可有和任何人发生过节?”
岳秋娘低头想想,道:“汴城做胭脂香露最出名的有三家,一个是我们钱记,还一个是今天开品香宴的赵记,另外还有一个……是秦记,若说过节,应该就是这三家之间会明争暗斗。不过若说老钱具体和他们有什么冲突,我一个妇道人家却不是很清楚。”
“秦记。”谢载月低声念了一遍。
岳秋娘想起什么,又道:“这秦记的老板也是岭南人士,他和老钱算是老乡。老钱刚到京城的时候,俩人关系还不错,后来因为成了同行,便渐行渐远了。”
说完这句,岳秋娘忽然道:“老钱的尸首……你们随便查吧,我也知道这才是找到凶手的唯一办法,早上是我一时情急,才会那样胡闹,大人们见谅。”
谢载月点点头,却颇为感慨的想到,恐怕这凶手真是钱相本人,只不过阴谋诡计成空,到头来害了自己。
可是,钱相要害谁,又怎么会自己中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