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46)

他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说我是他的朋友。说话间他朝里望了望,很普通的装修,很普通的人家。那妇人依然戒备着,嘴上却松了口说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不用了。

李无波焦躁地跺着脚。被油爆开的辣椒呛得他眼眶发胀。

这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他转头,含糊地喊着我走错了,然后一溜烟冲出居民楼,撞开在底下给他造势的、认识不认识的朋友。他看见那个男人,拎着两个巨大的塑料袋准备上楼,里面装满了卫生纸和牛奶。他不认识李无波,怀疑地望他一眼,大概在想为什么这个满身名牌的高中生会出现在这种老式的居民楼。

妈,我回来了。

他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在不隔音的楼道里回荡。

他知道自己的到访会被知晓。

果不其然,那层楼的窗户被打开了,那个人探出头来,惊慌地看向楼下的李无波。

你是谁?他大喊。

事到临头,李无波反而镇定。一股寒意从他颈后生长到脚底,像一根凝结的冰柱,这根冰柱把他牢牢固定在地面。

管好你自己。

他甚至还记得要微笑。

不然我就让你在南都混不下去。

男人慌张地盯着他,他从李无波的表情里看出他有这么大的能量。

你等我一下!

男人着急忙慌地下楼,看到门口的李无波和他身后的一群人,不由有些畏缩。

你是……她的儿子吗?

李无波含着笑意点头。

可我……我是真的喜欢她。

李无波走上前,压低声音说,这句话我起码听十个像你一样的男人说过。

不过更多时候,他们连说这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落荒而逃。他们是为了他家的钱,很正常。就像自动售货机投币出货一样,他妈妈用钱踩在这些年轻的脸上。

男人的脸“唰”得惨白。

要是以前,李无波会叫人把他打一顿,但这个男人的母亲就在楼上,或许现在就在看。所以李无波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做。

你自己想想吧。他最后这么说。

李无波转身离开,坐上他的车。后视镜里他看到失魂的男人和他焦急奔来的母亲。她摇了摇儿子的肩,抬眼望向飞驰的轿车,在后视镜上定格一张茫然的脸。

那是别人的妈妈,那是妈妈的儿子,我有我的妈妈,我也是妈妈的儿子。

所以为什么。

从那天开始,他对自己所谓维护家庭的举动感到了厌倦。

管家对他尴尬地笑,刚刚吃饭时的愉悦心情散得精光。李无波摆摆手,拒绝了管家自己都勉强的安慰,他耸耸肩,自己从侧门上了楼。

回国以后,他跟徐薇就没有见过面,倒不是他故意躲避,只是很多时候,场合和人物都不对。他现在长大了,徐薇的审美还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从前他还是个孩子,现在他跟他母亲的男朋友都一样大,他不能再用那种任性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了。

他一步步走上楼,打开房门,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因为本来底色就是黑白灰,脏了也看不太出来。墙上原本贴着乱七八糟的海报,后来管家做主给他贴了格纹墙纸,他自己设计了一番,一正面墙做成迷宫的模样,出口处对着置物台,台上放着他的相框。相框后摆着几株百合,插在水晶花瓶里,下午刚换过,花瓣还在往下滴水。

房间里有很巨大的书架,据说是他父亲留下的。李家在南都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家族,他父亲坐拥财产,但性格木讷,不善沟通,徐薇跟他极其冷淡,结婚两年就感情破裂,几次提到离婚。那时李无波还是个小孩,沈常叔叔送给他一个巨大的熊玩偶,他乐此不疲地在玩偶上爬来爬去,并不在意大人们争吵的是什么。

管家说他父亲曾经想过挽回,但又学不会察言观色,只好用金钱去贿赂妻子的一点温情。时间久了,礼物价值越来越薄,终有一天,徐薇觉得不必再拐弯抹角下去了。

他六岁的时候父母协议离婚,父亲把财产留给他们,自己去了法国发展海外产业,从此后再没有联系。李无波听说他在海外成了家,有了新的儿子。不过这是后来的事情了。

搬家那天李无波要管家把他的大熊带着,他没有熊睡得不安稳。但徐薇说这玩偶已经破破烂烂了,要扔进垃圾筒。其实并不烂,李无波对待它一直很小心,在他的童年里这只熊柔软的长毛曾给过他许多安慰,使他对头发和绒毛一直有奇异的好感。可是,在每个小孩的童年里像神一样不可违抗的母亲说,无波,把它丢掉。妈妈会给你买新的。

李无波抱着跟他一样高的玩偶走下楼,把它丢弃在原来的家门口。小熊带着红色的小礼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背微微躬着,好像是走累了要休息。等它休息好了它就会跟上来吧。李无波依依不舍地上了车。

旧玩偶没了,新玩偶也没有出现。在黑夜里李无波蜷缩在被窝,四周是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他惊慌地很,只好把枕头抱在怀里,捱到半夜迷迷瞪瞪也就睡了过去。从此后他就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替代的。再重要也不行。

李家是经销商起家,跟沈常的商超业务密不可分,两家一直是重要的合作伙伴。李无波遇见沈常的次数并不少,随着他年纪增长,沈常送他的东西也偏向成熟,李无波几次想向他要一个跟大熊一模一样的玩偶,但人来人往他说不出口。

尤其是沈常从来没有送过沈宁这样的礼物。

沈常把背后站着的沈宁拉出来,介绍他们认识。那时候的沈宁个子很小,精致漂亮得像是瓷娃娃。李无波想这是沈常叔叔送我的新玩偶吗?但沈宁的个性跟外表全然不同,他敷衍地跟李无波交换名字,然后躲到窗帘后,一整晚不再出来。李无波知道了,他不是玩偶,玩偶是没有腿不能走的,不然大熊先生早就赶上他,在他放学时坐在家门口等他,不会因为搬家就完全遗失。

升入高中时李无波已经忘却了童年玩具的存在,跟沈宁每天来回不同,他跟家里说要在外面住。徐薇乐得他不在,给他办了住校,开学前他收拾东西,满心欢喜地搬入校舍,一坐上车他就要司机加速加速加速,用逃跑来形容都不过分,能逃一时就逃一时,片刻也好。

住校的人非常少,除了些实在顽劣家里管不动的纨绔子弟,就是靠成绩或特长考入的学生。李无波爱好享乐,天然就融入第一群体,反正他有钱,徐薇给的卡没有限额,对高中生的挥霍绰绰有余。

他的高中生涯跟之前没有太大变化,身边都是跟他一起名校升学上来的富二代。沈宁多了个便宜哥哥,李无波借着偷懒的名义在医务室跟赵邯郸相识,他比沈宁有趣的多。或者说,大多数人都比沈宁有趣的多。上帝是公平的,给你的总会在别的地方讨回来,李无波认同这个理论。

第一学期过去一半,期中考放榜。我们学校也需要这种东西吗?李无波问沈宁。沈宁指向榜首,说需要,因为有的人需要奖学金。李无波抬眼望去,榜首的名字叫郑鸿。我爸打算资助他。沈宁说。李无波挑挑眉,因为他很优秀?

非常。沈宁说。

很少听见沈宁这么夸人。李无波对这个名字留下一点印象。

周末时他回家,门口摆着男人的皮鞋。李无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脑子像放在油里煎。他一路横冲直撞,把门关得震天响。就这么难得一次回家,亏他在几个星期前就为自己造势,回来后还是一如既往连母亲的脸都看不到。她的男朋友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连分一点注意力给他的亲生儿子都做不到?

第二天徐薇主动来找他,穿着丝绸睡衣,头发盘在头顶。她在敷面膜,雪白的一张脸,所有表情都埋藏在粘稠的精华液之后。她知道李无波生气了,当然,他生气得这么明显。她伸手想摸李无波的头,被他一歪头躲过去,徐薇脸上便有些讪讪,面膜发起皱来。她赔笑,把一打名册交给李无波,说你来选吧,住要住得舒服些。李无波翻开发现是校舍的添置用名册,后面一串密密麻麻的人名,是住校人员的名单。太长了,他倒过来看,最后一个是“z”开头的郑鸿。

李无波在他的名字上画上圈,说,这个人我认识,沈常叔叔想资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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