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奇说的没什么新意,普普通通,要是以前,沈宁会说这是说教,不给宋之奇一点面子。不过今天,不过此刻,交握的手掌中确实传来亲人的温度,表兄的,继兄的,忽然让沈宁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孤独。
他闭闭眼又睁开,想起沈常从前老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阿宁,你要对邯郸好一些。
☆、准备
关系缓和之后,宋之奇拜访的次数明显上升。算算日子,董事会也接近了。沈宁目不能视,有些事便请宋之奇帮忙处理,比如给赵邯郸做一身合身西服。现在重新订做肯定来不及,但高中时赵邯郸的衣服都配置齐全,沈宁让张妈把压在橱柜最深处的赵邯郸的东西找出来,该庆幸当时的先见之明,衣料剪裁都放了分寸,要改的地方都留有余裕。
宋之奇找了跟之袖关系很好的设计师,带他上门给赵邯郸量尺寸。沈宁不喜欢见外人,自己在房间里拼声音拼图。设计师脸上戴一副很宽的墨镜,下巴胡须剃得很干净,头发染成栗色,烫得微卷,显得自然又蓬松。他摘下墨镜,上下打量一番赵邯郸,而后对之袖说:“他随便穿都会很好看。”
任谁听了夸赞的话都会很得意,赵邯郸也不例外,他对设计师笑笑,心里生出几分好感,请设计师喝枸杞茶。大概没想到赵邯郸年纪轻轻就如此养生,设计师还在不死心地找家里有没有酒柜。之奇大笑,说:“想喝酒得找之袖请。我们这里只有草药茶。”
设计师量完尺寸,坐下来跟宋之奇讨论了一番,之奇的意思是先赶一套用,再准备几件备用。设计师拿出几种面料让赵邯郸选,问他喜欢配什么衬衫的款式。赵邯郸一个头两个大,索性说统统用最贵的。
见之奇含笑望他,赵邯郸理直气壮道:“干嘛,反正花的不是我的钱。”
杯子空了,赵邯郸提水壶往里加水,枸杞随水流在杯中翻动,像游在茶叶水草里的小红鱼。宋之奇笑着看,忽听赵邯郸问他说:“你最近好像没什么事?很闲啊。”
“也就这一阵子了,”宋之奇说,“之后我要去洛川,导师要去国外参与项目,把他的诊所交给我,让我帮他看一段时间,正好也积累些经验。”
赵邯郸体质不错,很少生病,虽然在洛川呆了四年,对医院同样不是很了解。宋之奇去的估计是他导师的私人诊所,更加是听没听过,于是说:“诊所叫什么名字啊,我在洛川有同学,他如果生病,去你的诊所可不可以打折?”
宋之奇说:“还是不要生病比较好吧。”言罢一笑,又说:“名字叫存善堂,小病可以来看看,大病还是去医院吧。”
赵邯郸点点头,没避讳地在手机里搜索起地址,随后发给岳霄,叫他有个头疼脑热的别硬挨着,爽快去薅宋家的羊毛。
过一会儿,沈宁从房间里走出来,在厨房摸到自己的保温杯,一路撑着扶手坐到客厅沙发上。
“量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小口喝水,热雾腾起来,熏蒸双眼。
赵邯郸看他一眼,故作不经意道:“其实,你可以让两个表哥陪你去。”
如果他去的话,难免涉及到身份问题。他大概知道沈宁会给他安排个头衔,秘书啊助理之类的,最多是把沈宁送进会场里。但那样意味着沈宁长达数个小时没人在身边,没个熟人照顾,赵邯郸很担心。
“没事。”沈宁一脸云淡风轻,“你到时找个地方睡觉就好了,等结束了我自然会来找你。”
赵邯郸一时无语,良久,方才说:“你真没问题么?”
“担心的话就坐我边上,”沈宁说,“要是他们不允许,你就带上耳机看电影。”
在董事会上看电影,任赵邯郸不上心就也觉得有点太嚣张。他朝宋之奇望一眼,换得表兄爱莫能助的表情,于是叹一口气,说:“你不在乎,那我也没什么好在乎的。”
没几□□服就改好了,正好董事会也下了通知。南都是沈家的大本营,会议地点选在南都大饭店。之奇两天前就去了洛川,临走时配了方子送过来,药材是研过的,细蹍碾的粉苦涩无比,赵邯郸煮了一包,直接掀起盖子,药气扑他一脸,独自犯了好久的恶心。
会议时间定在周六,老高开车来接,赵邯郸难得西装革履,真是哪儿哪儿都不自在。他对着镜子系领带,按部就班地动作,却总是系成红领巾的模样。沈宁等他很久,心情已到临界点:“还没好?”
赵邯郸再一次把领带拆开,说:“我搞不来。”
沈宁皱起眉:“你过来。”
赵邯郸走过去,沈宁伸手摸到他的西装口袋,向下拽一把说:“你下来。”他这一下用了狠劲,赵邯郸没站稳,差点跪在地上。沈宁满意地找到领带两端,惯于弹琴的灵巧的手开始编织。编着编着,沈宁“咦”了一声。第一次他也饶进死胡同,差点系成死结。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给自己系,方向要相反,所以再系时得心应手。他将领结推向赵邯郸领口,又向下松松留出呼吸的空间。他想赵邯郸已经不喜欢太紧的束缚,不像他自己,喜欢推到最高,说话时喉结能触到挺拔衣领,微硌的感觉。
他们到的不早不晚,老高很贴心地开了一辆不怎么起眼的车,所以停车时都没有多少人注意。沈宁坐在座位上,深呼吸了两口。今天他把头发扎了起来,赵邯郸能看见他睫毛紧张地眨动。随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他拍拍赵邯郸的手,赵邯郸便像捧着女王的手一样领他跨出车门,走入众人注意的目光中。
“阿宁。”
沈初平领着秘书走过来,秘书手里还捧着一沓文件。赵邯郸忽然想起他把文件落在老高车里了,希望老高看见能记得送过来。
沈宁站定,颌首道:“叔叔。”
沈初平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孩子气。只有从小到大都备受宠爱的小孩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赵邯郸听宋之奇说过沈初平的故事,他是沈家老爷子最宠爱的小儿子,年轻时候放荡不羁,仗着身家丰厚在娱乐圈玩跨界。他姐姐看不惯他的败家样子,强拉他加入影视城项目,本来是给他找个闲职,不要天天跑出去喝酒。谁知他竟真的做起来了,大文娱项目风生水起。后来沈常出了意外,他更是一举踏入集团的核心。
“前面有台阶,你上楼要小心。”沈初平说,他含笑的眼睛看向赵邯郸,“邯郸,早上好。”
赵邯郸也朝他点点头。沈初平很会做人。赵邯郸去洛川之后,他的学生账户上定期会有一笔拨款,汇款人是沈初平。赵邯郸曾经打过电话去问,接电话的是他精明强干的秘书。秘书说,赵先生,请你不用担心。沈先生每年都资助许多大学生完成学业,多您一个也不多。
沈初平说完就走了,感应门老早就大开,迎接他似的。周围有人认出神宁来跟他搭话,沈宁这时候倒平易近人,王叔李叔的,表现得很谦虚。有个董事是公司老人了,看着沈宁长大的,他拍拍沈宁的肩,很感慨,说:‘小宁你终于也是个大人了。’
“不像李家的小子,一直都长不大。”
正说着,一辆摩托车横冲直撞而来,引擎发出巨大的声响,一时间人人侧目,可以想见他这一路上都这样的目光所洗礼。排气管吐出浓厚的尾气。车手把摩托停在路边,翻身下手,利落地掀开头盔,摘掉护目镜,笑着说:“哈喽,前面的两个帅哥。”
董事大叹一口气,摇摇头,往休息室去了。
他车也不锁,就这样跑过来,露出汗湿的额头,皮肤像银器一样闪闪发光。沈宁当然听出他的声音,任谁听了十多年都不会忘。
“李无波。”
“哈喽阿宁。”
“哈喽,赵邯郸。”他大声地朝赵邯郸打招呼,“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呢。”
李无波跟赵邯郸记忆里没怎么变,半长流海下一双桃花眼。如果说沈宁是深秋落叶下第一块凝结的浮冰,李无波就是薄雪消融后枝头第一枝桃花笑,满眼是放荡不羁的美丽。
“你怎么来了?”沈宁问。
“你们家不是要那一块地建广场吗,我家里有投资啊,我是作为股东方出席的。不过,也就是走个流程而已,因为要通过建楼的提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