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向南吹(10)
穆梁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的表情根本不像是遇到了刚才的事情,平和得奇怪。
“你们…...”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穆梁坐到餐桌边,拿起还带着一点热度的三明治,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不是朋友,只是一个不算认识的人。”
呀,还是冷冰冰的。
沈也坐到他对面,看了看他的眼睛,说:“我还以为她是你女朋友。”
“不是,”穆梁并没有抬头,“只是一个被骗的傻姑娘罢了。”
“被什么骗?”
“被爱情。”
沈也突然吃不下早饭了。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原因,只是对穆梁说他要去写作业了,就坐在落地窗前。
风景真好,高楼耸立间,雪花像是摁了减速器缓缓落下来,玻璃幕墙反着光,把一切都照得更亮。像是虚假的景色,就是触不到感觉,又像是被赶回了玻璃罩子里。好可怜哦,沈也对自己说。
真的好可怜,明明是最好的年纪,过得一点都不开心。不知道过去在哪里的同时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不知道家在哪里。从前以为自己所在的地方就是家,后来切身体会之后才发现这种想法真是有够天真。一个人的家根本就不是家。
如果生命就在此时此刻划下终止符,沈也不会后悔。
啊~~~!一定是昨晚没有睡好,脑子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所以才会想东想西。沈也现在只想睡在穆梁的大床上,他的床又软又香,被子也好舒服,枕头蓬松柔软,绝对是一个可以让人得到充分休息的地方。
也不管坏脾气的家伙会不会答应,沈也径自走到卧房,用了些力气关上了门,然后一头倒在床上。现在只有睡眠才可以拯救他这颗破碎的少男之心了。
穆梁这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虽说他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坐在餐桌前吃着三明治喝着牛奶,但是内心绝对是比沈也还要崩溃的,只是性格原因让他没有办法表露出来。
萧芋竟然来了。她的到来代表着父亲的态度,在两年前吵了一场铺天盖地的架之后,穆梁就来到了这座北方城市,想着要远离他们。两年的空白期,他不知道家乡发生了什么,现在萧芋来了,说明父亲已经消气了,又要开始插手他的人生了。
真是令人愤怒。这个老顽固到现在还没有明白他一意孤行的掌控力的后果是什么。在害了母亲之后还是那么愚蠢,现在开始要害自己的儿子了。不过老顽固应该不在乎这些破事,就算一个儿子没有还有另一个,另一个没了还可以再生。从前穆梁只觉得他糊涂,现在是觉得他是坏到骨子里了。
还有沈也。不知道这小家伙心里想了什么,看到萧芋来估计认为是什么女朋友。天晓得他从来就没有对女性动过心,对男性也极少。不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只不过是性格上的固执,不愿意给自己贴标签,自己还不承认是异性恋呢。小年轻想象力丰富,谁知道会想到哪里去。
还要怪自己。怪自己当初怎么没有把持住,让沈也住了进来。他是深渊里的人,不应该把一个阳光下的小孩拉进来。深渊里的人就应该本分地待在深渊里。
矛盾,麻烦。新的一年就是这样的开端。
穆梁把盘子扔进水池,一点也不想洗。
玄关的抽屉里有烟,还没有潮。穆梁披了件外套,出门到楼道里抽烟。
他已经两年没有抽过烟了。
☆、第 9 章
一个圆润饱满的大冰球清脆地掉进威士忌杯里,从冰箱里拿出冰好的可乐,熟练地倒进杯子里。没有倒满,留了小半沿儿。
“喂,为什么要我喝这个?我要喝酒!”
沈也跪坐在沙发上,斜斜撑着头,眼色迷离,好似已经醉倒,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喝,只要看着穆梁,他就会醉。
“小朋友喝什么酒,等你成年了再说。”说这话间,穆梁给自己开了瓶威士忌。这红酒还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大客户送的,彼时他们完成了一笔大订单,酒席间送了穆梁一瓶抵得上一套老公房的酒。
他本是不喜欢奢侈品的,又不好推脱,便收了下来。也曾想过在某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开这瓶酒,不过转念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仪式化的日子,索性今日开了这瓶酒。
五百毫升挥发了大半,剩下的刚好倒进大酒杯里,又放了一个大冰球。除了没有汽之外,和沈也那杯看不出多大差别。
立式钟响了八下,中央一套要开始重播春晚了。沈也打开电视,把声音调成静音,接过穆梁递来的可乐。好冰,但是冬天适合冰可乐,就好像夏天要去吃麻辣火锅。
穆梁坐到沈也的边上,他举杯,“来,干杯。”
“干杯。”沈也的杯子碰到穆梁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声音。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暗灯,照在穆梁的侧脸,细微的绒毛泛着光。饮一口酒,喉结上下滚动,唯有“勾魂摄魄”可以准确形容。
沈也喝了一口,“哇,好冰!”
两个杯子并排放在茶几上,在暖灯的映照下,杯里的液体呈现出同一种颜色,没有丝毫差别。可现实中,一个是可乐,超市里三块钱一瓶,随处都可以买到,一个是比沈也年纪还大的威士忌,因为长久的储存发酵挥发,味道浓郁醇厚,是就算费了心去寻找也很难找到的珍品。
沈也盯了一会儿穆梁的侧脸,慢慢挪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穆梁穿着薄薄的棉质睡衣,肩膀上的骨头凸起,靠在上面有些硌人,不过沈也不介意。
室内很温暖,像春天一样。不过穆梁还是盖了一张薄毯子,是花色的,是沈也的。很安静,静谧间只有呼吸的声音。
沈也闭着眼睛,听穆梁断断续续地讲话。
——“……萧芋是家父好友的女儿,曾经同我是高中校友,他们一直想两家联姻,这怎么可能?我不同意,就赌气出走,来到这个城市。”
——“......在这里读了大学,最后还是去了家父的分公司工作。家父的南方名气响,这里大企业不敢收我,也不愿低就,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其实总是有办法的,去偏远地区,或者去国外,只是还是做不到。外表光鲜亮丽,履历所谓丰富,其实只是一副空壳子。可悲又可笑。”
——“……有时候我也挺羡慕萧芋的,又胆量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可是我连什么是喜欢都分不清楚,有时候我以为我‘喜欢’,但是后来伴随着这种感情的,是厌恶,质疑,还有痛苦。”
——“……所谓定义的‘成功’都是假的,一个人在表面上成功了,但是如果他的内心没有认可自己的成功,那所谓成功只是失败。”
——“……原生家庭,成长环境,求学经历,职场事业,或者还有爱情什么的,好似永远伴随着痛苦。”
——“……可是我连一丝快乐都感受不到。”
穆梁断断续续地说着,有时候一句话会停顿四五次。电视上仍然无声地播放着春晚,银屏上所有人都在笑。穆梁忍不住去思考,他们笑是真的因为开心吗?还是戴上了面具,却发现摘不下来了。
“她……”沈也说,“萧芋,她早上离开的时候,好像哭得挺厉害的。”
穆梁把头靠在沈也的头上,突然牵起他的手。他们都很瘦,指节异常分明,十指相扣的时候,好像就是自己的手和自己相握。
“那个时候……你说你喜欢我,其实我的第一反应是我也喜欢你。我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说出来了,就差一点点,就对你说我也喜欢你。”
在穆梁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沈也感觉手背上有一滴湿润的水,掉下来之后慢慢滑到地毯上,消失在绒毛地毯里。他哭了。
“可是我不能,有太多理由不能。可是我又舍不得放下,以自私的形态。所以我一直和你保持联系,同意你住进我家。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告白,更像是以告白包装成的自我剖析,但自我剖析的伪装下,其实是一颗空洞的心,空洞到每一个看见的人都会道一声好可怜,但其实没有一个人会看见。
穆梁抽出手。也许是因为暖气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刚才的心里话,他的手心里都是冷汗。两人也不头靠头肩靠肩了,距离十厘米,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静到好像可以听到窗外雪落下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