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向南吹(7)

沈也转头看着穆梁的眼睛，看到眼底。看到大海的深处。他看不明白，就想没有一个人能看懂大海。这也是大海的魅力。

“有时候一秒就能忘记，有时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沈也一字一顿地说。

穆梁不是一秒能被忘记的人，他是一辈子都不会被忘记的人。沈也说不清其中的原因，他只知道穆梁是他不算平稳且有些单调枯燥的人生中遇到的唯一一个让他看见彩虹的人。说不定等老到牙都没有的时候，梦回三圈还能梦到穆梁的眼睛，穆梁的手腕，穆梁右耳内廓上的那颗小痣。

“哦，是吗。”穆梁躲闪了他的眼睛。

好险，差一点就没有办法拒绝了。每一次都是差一点，如果再多一点差一点，就不会再有差一点了。想和沈也在一起，从有一点点动心到超级动心，从有一点点想在一起到现在就想在一起。穆梁知道如果现在他和沈也说想要在一起，那沈也一定会答应。可他不是十七岁，他今年二十八岁。他比沈也大十一岁。在这个世界上比他多待了十一年，知道在一起的后果是什么，更明白他的特殊，没必要把彼此都拉下去。

沈也看着穆梁的侧脸，目光继而转到穆梁耳朵上的那颗痣。好亮，像是一颗星星。又或者是磁铁的正负极，沈也的嘴唇是正极，穆梁的小痣是负极，是自然的规律让他们互相吸引。

穆梁的耳廓是冰凉的，沈也的嘴唇告诉他。沈也的嘴唇是干涩的，穆梁的耳朵告诉他。

还是亲到了。如果不是心里很清楚接下里会发生的事情的话，沈也脑海中的小人儿一定会举旗欢呼。吻毕唇离，沈也看着穆梁的耳朵一点一点泛出羞红色。

“我们不要这样了。”穆梁轻轻地说。

沈也不喜欢穆梁这样说话。许是因为巴甫洛夫的狗的关系。每次穆梁这么说话，像哄小孩一样说话，都会是拒绝的话，有时候语句坚定，有时候语句柔和。不过还没有这样说过——我们不要这样了。

是忘不了的人，说出来的话也是忘不了的话。

“好。”沈也说。

☆、第 6 章

“那，最后一起吃一顿饭吧。”沈也说。

两个人在冬日的街头走了有十五分钟，从东街走到西街，终于找到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羊肉火锅店。冬天是吃羊肉的季节，热腾腾的羊肉火锅，鲜美的不带一点膻味的羊肉，最后喝上一口嫩白的羊肉汤。这是只属于冬日的欢喜。

进去之后沈也自然地接过穆梁脱下的外套。两人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服务员上了热茶之后就走开了。穆梁和沈也在这个时候才明白，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们坐在彼此的对面，一如既往地沉默。

“在学校没有喜欢你的人吗？”问出这句话穆梁就后悔了，这种交流方式就像是一个不熟悉的大人在必须的情况下和比他小十一岁的小朋友聊天时问出的问题。

沈也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像平常一样用热水烫好餐具，然后把自己那套烫过的餐具换给穆梁。

“以前在老家读书的时候有，还收到过情书。不过现在在这里没有了，可能是我不太引人注意吧。”沈也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这些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那你在这个学校有没有玩的好的同学啊？有时间也可以和他们一起出去玩，这个城市好玩的地方还蛮多的。”这回穆梁觉得自己已经不是站在讨好陌生小朋友的角度了，是站在家长的角度了。穆梁暗自骂了自己一句，管得真宽。

沈也倒不觉得他管得宽，反而因为穆梁问了这些“亲密”的问题而露出笑容。

“有朋友，不过只有一个，还是我的同桌。没有到可以一起出来玩的亲密程度。”沈也还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接着用热水烫自己的餐具。

其实言下之意就是我们的关系已经亲密到可以在同一个屋檐下睡觉，可以一起出来玩了。

“是男生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穆梁就后悔了，手指甲掐了掐手心。

“是啊。”沈也抬起头，笑着看着穆梁的眼睛说，“不过你别担心，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喜欢你。”

穆梁的心一沉。

其实在一段注定失败的暗恋关系中，痛苦的并不一定只是暗恋的一方，拒绝的一方也会经受同样的痛苦。尤其是在穆梁对沈也有好感的前提下。内心会想该怎么拒绝才不会让沈也不那么难过，可是没有一种拒绝是不决绝的，委婉的拒绝根本不是拒绝。拒绝就应该让对方完全死心。哪有那么容易。

穆梁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终于下定决心，他开口：“你……”

沈也打断了他的话，“先点菜，刚才不是还说饿，边吃边说吧。”说罢，把菜单递了过来。

点了羊肉火锅，外加了一份羊杂，两人都吃不惯面食，遂点了两份米饭，还有据说是店内特色的红茶。一直到点的东西全部上齐了，穆梁才终于有机会开腔。

“你……不高考的话，会去哪里啊？”到现在还是没有说出想说的话，辗转千回到最后说不定就会忘记自己当初想说什么了。

只有沈也自己知道他的态度这么淡漠是因为在抗拒穆梁即将也必将说出的话。不管是委婉的拒绝还是决绝的拒绝，一个字甚至一个音节都会让他难过。

原来用全部的真心去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受。整个身心都被牵动，会因为他的开心而开心，会因为他的难过而难过。从喜欢的那一刻开始，快乐与悲伤都被他主宰。

沈也给穆梁添了一碗羊肉汤。

原先还想今天就和穆梁说他六月份要去美国了，可是这就相当于给了一个可以拒绝他的完美理由。沈也终于明白“忍痛割爱”这个词的意思了。字面的意思。

“要去美国了，很早就定好了。”

又是沉默，总是沉默。要么在沉默中爆发，要么在沉默中灭亡。从现在的事物发展发向来看，沈也这段暗恋将会在一刻钟之内在沉默中灭亡了。

两人秉持着“食不言”的良好美德，在外面飘起的小雪，室内温暖的烤炉的陪伴下默默用餐。羊肉是很好的羊肉，食用起来一点膻味都没有，被店里以特色推出的红茶也很香，米饭好吃，羊杂好吃，最后喝一碗羊汤，这是独属于冬天的美味。

在这段沉默的时间，穆梁想了很多。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奇怪的是他从来不在生意场上纠结，只有在生活中才会反反复复纠结万分。这是从小的经历决定的，一旦长大了，就很难再改变。

沈也要去美国了。这的确是一个很好很完美的拒绝方式，对于他们所处的关系中，比年龄性别身份都更有说服力。可是他总是舍不得，因为他是真喜欢。昨晚打好的稿子也用不上了，总觉得对着沈也是说不出那些话的，还是心软，还是舍不得。

“怎么想到去国外的？国外苦喔。”真烂，从进店后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好烂。穆梁对自己失望透顶。

“师夷长技以制夷。”

穆梁没想到沈也会说出这句话，面上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不是觉得沈也的想法可笑，是觉得自己的眼光是对的，沈也是不一样的人，他是独一无二的彩虹。

“那你还要拒绝我吗？”沈也可怜兮兮地看着穆梁。

穆梁不说话。

“就算拒绝我也没关系，我不会纠缠你的。可是能不能让我在这几个月里给你再多做几次饭，你老是不好好吃饭，对胃不好的……”沈也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直到没有。

他知道穆梁是不会拒绝的。他看着穆梁纠结的面孔，心里突然没有那么伤心了。穆梁一定会给他这个机会，那他就还有机会。在一起的机会。

“你有我家的钥匙。”

沈也倒是没想到穆梁憋了这么久憋出这么一句话。第一反应是好可爱！心里不想拒绝，只是不知道嘴上该怎么说，直接说又不好意思，想要委婉地答应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有钥匙。真是太可爱了！

“那我能不能住你家啊？”

穆梁在端起小碗喝汤前抛给沈也一句话：“别太过分了。”

明明是笑着说的，装什么装，沈也腹诽。

这次吃饭结账是沈也抢着结的，虽说没有多少钱，但也是一番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