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向南吹(44)
沈也非不让他糊弄过去,“我听见了,你和白昀在厨房里说话。别想瞒着我。”
被拆穿后,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觉得不应该让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承受这些。本来就是不对的,而“不对”的后果,都让他来承担就好。
“可能......可能过几天他要来公司视察吧。毕竟那也算是他的公司,他有资格管理。”也不能说是撒谎,也不能说是实话,真假掺半,穆梁希望能糊弄过去。
也许,大概,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是糊弄过去了。当然也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是沈也不愿意和他计较。
沈也笑了笑,说:“如果哪天他来找你的话,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想见他一面。”
穆梁也笑了笑,是掩藏住一切的笑,是不想让对方担心的笑。
“会的。有时间有机会的话,一定会的。”
其实是——“不可能,我会尽我所能永远不让他见到你。他是一个毁灭者,可以毁灭我,但是不可以毁灭你。”
外面传来雨声,可是一切被隔绝在室外。雨很大,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是催眠曲。
困意阵阵袭来,眼皮像有千斤重。一点一点挪过来,他们睡在一个枕头上。穆梁背对着沈也,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怀抱住纤细但是带着一点肉感的腰。
卧房归于安静,五分钟后,小夜灯自动熄灭。归于安静后,又归于黑暗。
恍惚间,可以听到平静的海面的声音。
雨一直下着,甚至可以用孜孜不倦来形容。孜孜不倦的雨,就是为了淹没这个城市。
也不知该庆幸这座城市的排水系统太过于完善,还是该说大雨注定将无法与这座城市合二为一。
雨水落在地上,连成一片,然后像是一条又一条滑溜溜的蛇,流进街道上的下水口。
孜孜不倦,人神共愤。
过了二十五岁,疲倦已经不是一个晚上的充足睡眠就可以一扫而空的了。相反,有时候过分充足的休息反而会给他带来更大的疲倦。下雨天的时候腰酸背痛已经是常事,而且现在已经进化,或者说应该是退化,到一觉得心烦就会偏头痛。
喜欢隐藏疼痛的性格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腰酸背痛可以扯到沈也做的坏事,偏头痛厉害到忍受不住的话就会偷偷躲起来吃止疼片。
睡眠是好了很多了,不再有入睡困难,可是更大的生理问题袭来。只是不再习惯性忍受与退让,而是尽力与之和平相处。
趁着沈也兴致勃勃做早饭,穆梁躲到卫生间里吃药。像是在做坏事,或是根本就是在做坏事。
口袋里的手机“叮”响了一声,穆梁差点被吓得摔了一跤。这个世界总是不合时宜,就像上次情到浓时,白昀一个电话打过来让他回去谈工作。天,还有谁能比他更电灯泡。
有,如何没有。
穆金国就是。
穆梁的父亲很少给他打电话,也许一年都没有一次。他们也没有什么节日问候,所有信息的传达都会通过老好人似的管家。虽然穆梁也很久没有见过管家了。
老头子发的短信也噷符合他的性格,就两个字——马上。过于间断,可是还是能读懂他什么意思。
老年人觉少,醒得早,没事情干,索性很早就去了穆梁的办公室。等了五分钟没人来,等得烦了,就发个短信催一催。穆金国是一个复杂且性格多变,却有时候过分简单的老头子。
左滑删除短信,穆梁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翻了一个大白眼。收到穆金国的短信后精神了不少,也有可能是止疼片的关系,总之偏头痛没有那么厉害了。
他需要积攒一些精力,以便一会儿和穆金国展开一场或许酣畅淋漓,或许痛苦万分的单打独斗。
他准备好了吗?
他终于可以给出答案了——当然没有。
沈也在外面喊他吃饭,穆梁答应了一声,鞠了一捧水给自己清醒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奇怪,好像突然变老了很多,可又像年轻了不少。
天空响了几声惊雷,是春雷。春天昭告天下,她要来了,她要气势汹汹地来了。
穆梁祈祷一切是带着生机的,祈祷一切不会被吹散。
祈祷在春天到来的时候万事顺意。
☆、第 48 章
上次见穆金国还是在萧芋的婚礼上,他坐在主位上,边上是他的老婆孩子,他们谈笑风生,好像穆梁根本不存在。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也看不清他是老了,还是老来得子之后更加显年轻了。
现在他终于得到了答案——他老了,更老了,比上一次见他看上去老了近十岁。从背后看不出来,可是等他转过身来,穆梁是讶异的。
脸上的皱纹更多了,黑眼圈也很重,气色看上去不是很好,走进了可以看到在黑发伪装下的白色发根。
穆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情绪。可是熟悉的感觉把他带回到了小学,像是忘带了作业又没有胆量和老师说,坐在角落里低着头,感觉胃一阵一阵抽搐,像是有小石子一颗一颗掉进去,由未知带来的恐惧再转化成生理感觉。
虽然极其不想说出那个词,可是他没有选择。作为成年人,也没必要扭扭捏捏,索性爽快一点。
“爸。”穆梁喊得干脆利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喊得有多不情愿。
接下来穆金国将要说出口的话,穆梁根本不用猜。他从来都是这样,从小到大穆梁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他已经免疫了。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爸。”穆金国说的时候,就连语气也从来没有变过。高高在上的,不像是父亲,像是领导。
穆金国坐在穆梁的办公椅上,穆梁则坐在对面的客椅上。看上去,穆金国像是老板,而穆梁只是有个有点本事的打工仔。
“你做了什么,我都知道了。”还是一样的套路,从前穆金国因为穆梁做了什么他不满意的事情之后的指责,都有一个完整的套路。
穆梁坐着,尽量保持自己规律喘气。他手里握着沈也出门前塞给他的小玩意儿——一个袖扣。是他的袖扣,从前以为丢了一只,因为喜欢还重新买了一对,没想到一直在沈也那里。
不免走神想到他们戏剧般的初遇,刚开始穆梁还以为沈也是什么青少年小变态,后来才终于明白这是一见钟情,一个对于爱情有着愚蠢见解的少年的一见钟情。虽然一开始印象没有很好,可以仍然被这个少年人吸引。年轻的魅力真的是无限的,这一点相信穆金国比他更深有体会。
袖扣被捏在手心里,手掌一会儿合拢一会儿又舒展开。小小的袖扣,亮亮的,虽然不知道沈也为什么一直保存着,也忘记是什么时候丢掉的,可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是真实的。
也许是穆梁漠不关心的态度惹怒了穆金国,愤怒的老头子把桌子上的杯子拿起来狠狠一拍,半杯晃荡的水泼出来,落在了厚厚一叠的纸面文件上。
安静的空间被打破,穆梁被吓了一跳。本能中手臂想要发抖,可是又被意志力控制住。
可以看得出来,穆金国真的很愤怒,毕竟他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可是穆梁搞不明白,放在从前穆金国是会直接抽他耳光的,现在他还坐在椅子上,实属奇观。
在愤怒中,穆金国的声音都变了,变得低沉中包裹着尖锐,像是子弹一样一颗又一颗射在穆梁的心脏上。
——“找了一个年纪小的就算了。”
算了是因为自己也找了一个小的。
——“还找了一个未成年!”
虽然还有半年不到沈也就要成年了,可是穆金国说得没错,小朋友现在还是未成年。
——“而且还找了一个男的!”
终于说实话了,穆梁想。其实穆金国并不是接受不了穆梁找了一个比他小十一岁的对象,也不是接受不了还有半年沈也才成年,他接受不了的是穆梁竟然找了一个男的,或者说他的大儿子竟然是同性恋。
好歹也接受过高等教育,虽然穆梁时常质疑这学位证书是不是买来的。可是就算是买来的,也起码在国外生活了不少时间吧,而且穆金国待的还是性观念开放的发达国家,怎么连这些都不懂。
或者说,穆梁想到,也许穆金国生气是因为他的大儿子是同性恋,而不是别人家的儿子。也许这件事情发生在别人家身上,穆金国还会去劝他们宽心,甚至会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种场面话,可是现在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别人的痛苦变成了自己的痛苦,他就无法接受了。慷他人之慨是他的强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