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向南吹(25)
在陆培中的眼里,沈也是完美的。
即使清楚知道这是一层厚厚的滤镜,可是陆培中甘愿从这层滤镜中看他。脱离了这层滤镜,他就什么资格都没有了。
还是想念,不管是当天见过面,还是很久没有见过,总是想念。有时候想得厉害了,心里头抽抽着疼。从前肤浅地以为少年时期的所谓爱情都是小打小闹,现在经历过了才明白,爱情从来没有小打小闹。
陆培中整个人蜷在被子里,看着屏幕上的沈也,心里头愈发抽搐得厉害,想了很久,还是拨通了沈也的电话。
响了两声就接通了,倒吓了陆培中一跳。他把电话放到耳边,就听见里面传来风的呼呼声。
“喂。”陆培中的声音有些颤抖。
沈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喂——”声音被拉长,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里带着的喜悦。
没等陆培中开口,沈也就开始叽里呱啦倒豆子,“刚才我去找我妈了,找她说我和穆梁的事情,呃——事情很长,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简单来说,就是我妈以一定条件同意了,复杂点儿来说,就是我和穆梁已经迈出最宝贵的第一步了,我们没有办法回头了。”
陆培中反应不及,好似连心跳都停滞,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恭喜的话,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话,就会很假。他不想对沈也说假话,可是他也没办法和沈也说真话。
“喂——”听筒那边的风声停止了,只有一点点沙沙的声音,沈也应该是在走路,“你还在听我说话吗——”抑制不住的雀跃让沈也的每一句话都是快乐的嬉戏。
“啊——”陆培中回过神来,“在呢,在听呢。”
事出无奈,除了恭喜的话,陆培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沈也开心的时候,陆培中就陪他一同开心。
“嗯,真为你高兴,你告诉穆梁了吗?他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也会高兴的。”陆培中还是说了假话,这些话在他听来假得不行,可是他必须说。
沈也没觉得陆培中说的是假话,在他的印象中,陆培中总是彬彬有礼的,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好像没有人能敲开他的心房。
“我现在就回家,现在就和他说。”
那种欢乐从听筒中传过来,变了调的声音也掩藏不住所有的情绪。陆培中挂了电话,意外发现他哭不出来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悲恸且可怜。
☆、第 29 章
那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沈也和沈念萍知道。
他们面对面坐着,却从来没有直视过对方的眼睛。沈念萍喜欢那些灯红酒绿,喜欢那些高楼大厦里用内耗堆砌出来的星星,喜欢站在最高的地方享受最大的权力。她不直视那些没有实力的人,这是一种浪费视力的行为。
沈也同样的,也不想看着沈念萍的眼睛,他甚至不想看着她。好在口袋里永远有一样可以让他消解无聊的东西——穆梁的袖扣。自从第一次见面后,沈也就一直保存着这袖扣。像是灰姑娘的水晶鞋,可是王子并不想交还,即使他们已经在一起。对于沈也来说,这是某种意义上的定情信物。
每当沈也面对那些他不想面对的事和不想面对的人的时候,他就会拿出这枚袖扣,放在手里把玩。因为长时间捏在手里,沈也甚至都觉得上面出了包浆。
“校长说你的成绩没有在原先的学校那么好了,应该说,是特别差。”沈念萍说这话的时候,好像这事实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就像她说出这个员工不能要的时候。恍惚间好像听到她说的是这个儿子不能要。
沈也听到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和无语,他再怎么样也不会想到沈念萍开口第一句会是这么一句话。袖扣被他捏在手里,他不知道他该说什么。
“你想去美国就去吧,反正学业上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学什么也你自己决定。家里的事有我和你爸,你最后不回来也没有关系。”沈念萍把目光转回来,黑暗中的眼睛里有外面的灯红酒绿,也有沈也的倒影。
沈也盯着沈念萍的眼睛。一开始的情绪是有些敌视,然后慢慢地缓和,最后是平和的目光里带着一点不可思议。他攥紧手心里的袖扣,在手掌心里压出印子。
就像看穆梁的时候总有一层“我超喜欢你”的滤镜一样,看待沈念萍的时候,沈也同样有一种“这不是一个好妈”的滤镜。这一层滤镜源自于他的青春期,延伸于他的叛逆期,最后在叛逆期的末尾土崩瓦解。玻璃破碎总是在一瞬间。
总是倔强的,性格上面的事是很难改变的。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逼我,如果不是你逼我,我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沈也是一个小气的人,在这个问题上他总有一口怎么也咽不下去的气。
沈念萍脸上浮现一层笑容,黑暗中沈也看不太清,但他认为这是一种皮笑肉不笑。就像从前沈也去家里公司找她的时候,无意中看见她开除员工的样子。给那个时候,不经人事的他带来极大的震撼和阴影。
“如果你不来这座城市,不就遇不到他了么。”好嘛,终于切入正题了。比起什么学业和未来这些在现在看来有些无足轻重而对于他们也不会是一种烦恼的事情,有关儿子的性取向这种会涉及整个人生甚至还会涉及到公司未来的事情,对于沈念萍来说才是有“谈一谈”的价值的事情。
沈也反唇相讥,“这又不是必然事件,难道我遇见他这件事情,还要反倒来感谢你么。”
在沈念萍看来,沈也永远都是个小孩子,你不能用大人的思维方式去和他交谈,也永远不能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说,不然最后肯定什么事情都谈不了,也会闹得不欢而散。
“我知道你一直想问,这次的交易案和你有没有关系。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沈念萍是想和沈也好好说话的,可董事长当得太久了,每一句话说出来都好像是一种命令,“金融部门一直看好这家公司,所以在决定启动收购之前就有好好去调查,当然,可能是我们的员工调查得太过细致,竟然查出了你们的关系。”
沈念萍笑笑,可是沈也看不出她这笑容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根本不了解他的母亲。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沈也问。
“从你搬到他家里的时候。”
沈也死死地盯着沈念萍,一眨也不眨,一直盯到他的眼睛都发干。他始终看不出来沈念萍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得不承认,不得不从内而外放下全部的倔强承认,他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母亲,所有的所有,其实都是他基于现实的添油加醋。
爱与恨,在一念之间。
即使是站在陡峭的高高的架子上,高傲至极的猫也不会轻易下来。
“你想怎样?”这句话不仅仅是沈也对沈念萍的发问,更是他对自己的发问,对世界的发问,对那广阔又充满未知的世界的发问。
这种发问,只存在于十七岁。
“我想问问你,你想好了吗?”终于,在这一刻,在这一分这一秒中,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沈也的眼里,她终于像一个母亲了。
而沈也同样也不再是那个可怜巴巴的被开除的员工了。
在他准备开口且准备坚定地说“我想好了”之前,沈念萍打断了他。
“你真的想好了吗?”沈也有些恍惚,他好像从沈念萍的眼睛里看到了担忧,“作为一个不被大部分社会认可的性少数群体在这个偏见居多的世界上生活,也因为身份标签的关系,未来有无限的困难等着你们。不被社会认可是其一,而且你们也不能一直掩饰身份,这种压抑感是无法想象的。”
沈念萍的声音是平静的,可是平静中带着的担忧让沈也再也无法无视。
“其二,你们的年龄差。他比你大十一岁,这是十一年的人生经验是不可忽视的。你可以接受他的成熟,但是他能接受你的幼稚吗?现在生活中不觉得,可是以后问题冒出了你们有想过怎么办吗?”
“其三,你们的结合是注定无法有自己的孩子的。养老是个大问题,以后你们怎么办,如果一方先走了,另一方该怎么接着活下去,你想过吗?”
“其四,你不是说你要去美国吗?那他呢,就这么等你,异国恋还有不可忽视的时差,不是谁都可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