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鉴+金闪闪和臭烘烘(3)
“觅什么?”飞练反问。
“果子。”阿鉴低头看看自己衣兜里的浆果,“还有果子。”
飞练笑着从他兜里抓过一把:“你不是都给我找来了么?”
说报恩的是飞练,但每天在山上跑上跑下采果子给他吃的倒是自己。阿鉴不知道飞练到底想怎么报恩,心里很疑惑:“你是来报恩的么?怎么倒像我养着你?”
“是啊。”飞练探头亲了他一下,“我是你养的喜鹊。”
少年人微凉的柔软嘴唇触碰到他的唇角。阿鉴抖了一下,伸手抓紧飞练衣袖。飞练将他手握在自己掌中,小声问他:喜欢吗?
他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温柔,气息扑在阿鉴鼻尖唇上。阿鉴的脸一下就热了起来,但又舍不得推开,很认真地点点头。
“这就是报恩了呀。”飞练笑着说。
阿鉴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谢谢你。”他说,“我很喜欢。”
飞练眼里带着沉沉笑意,摘去落在他头顶的半片橙黄色枫叶,又与他缠着吻在一起。
阿鉴呼吸有点急。飞练太迫切了,舌头撩得他喘不过气。他下意识想退后,反被飞练抓在怀里。
许是因为刚刚掬过溪水洗果子,飞练的指尖带着清爽的凉意,抚过他颈侧时很舒服。
阿鉴要带飞练进寺的时候,他是不愿意的。
他蹲在池塘边的树桩上,很倔地拒绝了。
“我可是偷东西的贼子,进去会脏了你那里的地。”飞练拧头不看阿鉴,气鼓鼓地说。
阿鉴拉着他往前,又好声好气地说了许多句对不起,飞练才肯跟着去。师傅昨天把剩下的那面墙也画得差不多了,他夜里睡不着,胸口发闷,又到院里去乱转,恍惚中看到墙上仙娥菩萨都钻出来,在不大的院子里自顾自地谈笑起舞。
他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就像看不见他一样,从他身边轻飘飘经过,天将亮的时候又一个个钻回了墙里。
阿鉴跟师傅说了这件事。老头双眼发光:“是佛谕啊!小东西你看到了佛谕!”
老头给阿鉴说了半天,阿鉴听不懂佛谕是什么,倒是晓得了一件事:这是好东西。
既然是好东西,他也想让飞练看看。
墙上的菩萨盯着飞练。飞练盯着墙上的菩萨。
“这有什么好看的?”飞练不解,“还不如我昨日带你去看的那几只雀儿有趣。”
阿鉴想跟他说这些菩萨的故事。平日里师傅与他讲过不少,但他确实记不住,好不容易辨认出一个,想了半天,发现想不起那个拗口的名字。
“这个菩萨……弹琴很好听。”阿鉴说,“那把琴的名字也是很好听的。”
飞练:“琴叫什么?”
阿鉴:“……”
飞练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歪在石桌上开始打呵欠。阿鉴和他一起趴在那儿,问:“那你晚上过来吧。晚上墙里的菩萨会走出来说话,很有意思。”
“菩萨说话我可听不懂。”飞练又拒绝了。
阿鉴有点伤心。他闷闷地起身,站了一会,慢慢往师傅住的小房子那边走。
飞练对这座山很熟悉,他带他去看没见过的溪流、峡谷,还有根本不怕人的好看小雀儿。前几天两人还偷偷爬上了山顶,巴巴地等了一次喷薄日出。
可惜自己再也找不出什么更有趣、更值得的东西给飞练了。
飞练见他不悦,忙蹦过去拉着他。两人在院子里拉拉扯扯。白头发老头子拿着个碗,站在后门看得津津有味。
飞练之后就常常到寺里来,和阿鉴一起守着那桶水看老头画画。
清水很快就变得浑浊。两人提着倒了,再到池塘里打一桶,一路嬉闹回来,水少得见底。
老头也不恼,笑眯眯地看他们俩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老头,你这里可真安静。”飞练说,“大和尚都不到这儿来么?”
“不到。”老头说,“等画完了,他们就来了。”
飞练撑着脑袋,手指在阿鉴对着壁画发呆的脸上戳了又戳,“每天都这样画啊画啊,那多无聊。”
“我有阿鉴陪着,不无聊。”
阿鉴忙点点头。
飞练顿了片刻:“你画完之后要走吗?”
老头说走呀。“我还要画九千多个菩萨,这里哪儿有那么多的墙?”
飞练就不出声了。阿鉴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一直盯着墙上新画好的那把琴。他总算想起来了,那菩萨叫大树紧那罗王,那把琴叫琉璃琴,能弹出天地间最美的声音。
老头子画完之后就溜去找食物了,还说会给飞练拿一些过来。
阿鉴好不容易记起了大树紧那罗王的故事,开开心心地拉着飞练要说与他听。
飞练却转头看他,眼里尽是小心翼翼的恳求。
“你们画完就要走了。”他问,“你不要我了吗,阿鉴?”
阿鉴吓了一跳,慌张地摇头。
“我不是你养的喜鹊么?”飞练说,很伤心的模样。
阿鉴心都揪成了一团。他扑过去紧紧抱着飞练,慌乱地反复说“我要你的”“我要你的”。
飞练也将他抱紧,深吸一口气后小声地说:“你再敢不要我一次,我就永远也不回来找你了。”
阿鉴:“???”
☆、三
晚上快睡觉的时候,老头问了阿鉴一个问题。
“小东西,你跟不跟我走啊?”
阿鉴想了一会,问他:“我能带飞练一起走吗?”
“不行。”老头说,“他离开这里会死的。”
阿鉴呆了片刻,颤着声问:为什么?
“他太着急了。吞了仙人的宝珠虽然能立刻变成人,但他不仅离不开珠子,而且永远也离不开这座山啦。一离开这里,他就会死。”
小房子里一时很安静。良久,老头的声音又响起来:“你知道他为什么急着变成人吗?”
阿鉴的声音还在发抖:“不知道。”
“几年前他还是一只小喜鹊的时候,有个小公子救过它。那个小公子你也认得的,你每日在池塘里看自己的时候,就能看到他。小公子收留了小喜鹊,等它身上的伤都养好之后将它放回了山里。几年之后,那小公子到寺里还愿,结果掉下山,摔死啦。”老头突然一笑,伸手摸摸阿鉴的脑袋,又怜又爱地安慰,“别怕,老头骗你的,小东西。他没有死,喜鹊找到那小公子的尸身,耗尽所有修为,把他的魂放在了一只正好经过的白貂身上。”
“……是我吗?”阿鉴问,“可我什么都记不住了……”
“是啊,你什么都记不住了。虽然什么都记不住,但你居然像模像样地继续养你的喜鹊。”老头哈哈大笑,抬头望了望房梁,“太好玩了,一只白貂,自己吃饱了还会去采果子放在洞口,等喜鹊来吃。你们太有趣了。”
什么都想不起来的阿鉴觉得心里很难过。
“它喜欢吃吗?”
得到肯定答案的他有点放心了。
老头平日在寺里安静画画,闲的时候就出门去看白貂和喜鹊玩儿。有一日他依旧收拾好笔墨,打开后门时却看到一只浑身是血的白貂躺在门口,喜鹊站在它身边,瑟瑟发抖。
看到老头出来,喜鹊低头艰难地将白貂往他面前推。白貂昏迷不醒,肩上一个深深的箭伤。老头心生不忍,将白貂抱回寺里,细心地救治了。
喜鹊日日来看,停在菩提树枝叶之间,不声不响,站成一个影子。
后来有一日,房中走出了一个小少年,白衣洁净,头发浓黑,在脑后随便束起。喜鹊吓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忙扑着跳下几根枝子,停在距离少年不远的地方。
然后它听到老头问那少年人:“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不知道。”少年反问,“你又是谁?”
“叫我师傅就行。”老头说。
喜鹊在枝上叫了几声。
老头抬头看到了它,冲它笑笑,又低头问那少年:“小东西,你知道方才是什么叫么?”
“不知道。”少年一脸茫然,“鸟么?什么鸟?”
“是你的鸟呀。”老头逗他,“你不要它了?”
少年老老实实地回答:“对不住,我不知你说的是什么鸟。”
喜鹊不出声了。它静静看着少年帮老头提水,又看着少年托腮坐在石桌上,偶尔打个呵欠,大多数时间都看着老头画画。而它站在阳光与树荫之中,竟有些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