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哑+番外(19)
裴梧跟他说“再见。”
何野踏出门又默默地退回来看着裴梧。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最终裴梧率先反应过来,说“我陪你去。”
“不用,”何野脸色秒变,“我走了。”
“不,”裴梧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我也回家,跟你顺路。”
两人在巷口分别,何野看着熟悉的居民楼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行李箱走上五楼。
什么都没变,楼道的小广告都没多一张,他有太多的晚上坐在这里发呆,小广告是唯一可供消遣的东西。
何野走到门前摸了摸口袋,走的时候他压根没想过带钥匙,也确实,没想过高考前还会回来。
惴惴不安地按下门铃,等待的时间很漫长,何野发觉自己手心已经沁出了汗。
门打开了,是他弟弟何平。
何平轻轻地叫了一声“哥。”
何野点点头,弯下腰换鞋,随便踩了一双白的。何平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穿这双。”
何野顿了顿还是换过来。
何野跟着何平走到餐厅里,袁香琴正坐在桌前,还有难得见到的何起群。何野上次见他还是过年的时候,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区别,反倒是袁香琴,面容一下苍老了不少。
桌上摆了很多菜,但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很僵硬。
何野把行李箱拖进了房间,还是那个样,空荡荡的,除了基本的家具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角落的书桌上摞满了书。
何野打开衣柜,先把冬装都挂进去,取出夏装整整齐齐的放进行李箱。
何起群过来敲了敲房门“先吃饭,等下再理。”
何野置若罔闻做着自己的事,何起群一看他这个样子就来气,正要发火又生生压下,转头回了餐厅。
一家三口等到何野收拾完行李箱,才终于在饭桌前坐下。
“来吃饭,”何起群坐在主位招呼着动筷“你妈妈做了很久的。”
何平夹起一筷子鱼,吃了一口才发现没有一个人动,于是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何野面无表情直视前方,“我想休学。”
袁香琴看着大儿子这幅油盐不进的样,顿时怒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我给你脸还不要脸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何野梗着脖子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学舞。”
“学个屁!你在学校学的什么样?!”袁香琴点着他的鼻子骂“天天倒一!念书念不好整天想些不着边的!”
“好了好了,”何起群试图劝架“坐下来吃饭起,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袁香琴勉强熄了火,黑着脸重新坐下。
但何野不吃这套,他强硬的说“我倒一不代表我跳舞不好,我也可以走艺考,反正你们不也说了我必须得上个大学吗?都是大学有什么区别?”
袁香琴吃没两口,听他这话又炸了把筷子一扔骂道“跳舞跳你个头!你是我生的你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鬼样子!你小时候多乖啊,都是跳舞害的!”
跳舞永远是这个家里最大的雷区,也是何野的底线。袁香琴黑白不分的歪理一下就刺激到他,也不管不顾站起来大声吼道“我说了这两者根本没有关系!你究竟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
袁香琴一下被他吼懵了,整个人傻站着。眼前的这个人明明长着她儿子的样子,却又和那个会在放学路上摘野花送她的孩子不一样了。
她愣愣地眼泪就下来了,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怎么没有关系!你要是当初没学跳舞你也不会变成一个变态!”
何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脸色惨白,浑身的力气都被剥离,艰难地想开口,嘴唇微微翕动却终究没了下文。
袁香琴说完后,径直冲回房间,狠狠地甩上了房门。
巨大的响声回荡在整个家里,何平大气不敢吭一声默默地当隐形人,何起群头痛不知该如何收场。
何野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那句话像一簇利刺猝不及防地扎进血肉里,唤醒两年前的伤疤,直叫他四肢百骸都泛着凛冽地疼,疼的这个世界都没了颜色。
那句反驳的话怎么也说不口,横在声带里反反复复只剩喑哑的默语。
他低着头,一滴眼泪直直地砸在桌上。来之前铺垫好的全部勇气都消散在这场战争里,桌旁还有两个陪葬品。袁香琴总能在彼此的对峙里以最尖锐深刻地方式来伤害自己,不愧是母子,完全充分把握对方的要害。
何野咬着牙咽下那份酸涩,状似不经意的擦擦眼睛,回到房间拖起行李箱。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逃离这里,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
快点,再快一点,多一秒他都怕自己身体里压抑的情绪就要爆发,何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去。
随着又一声关门声响起,尘埃在光里打了个旋终于落定。
饭菜都变得冰凉,何起群深深地叹了口气。
裴梧算是知道何野这脾气随了谁,他刚走出去,停在巷口抽了根烟,就等到了面无表情的何野。
一个穿着棕色风衣的帅哥,脸色却白的吓人。
他眼神涣散,根本没看着人,裴梧在心里叹气,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了拍。
何野默默地看着他,裴梧心紧跳了一下,他眼睛红的不成样子,嘴唇被咬出了血,一手死死攥着拳头。
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两人在河边坐下,何野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了一点。
谁也没说话,何野低着头漫无目的的刷着手机,手指飞速地敲击着,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就是纯粹报复性的耗着流量。
微信消息跳出来。
野野,回来吃个饭吧?—何起群
你妈妈做了很久的,还做了你喜欢的鱼。—何起群。
野野,妈妈不是故意的。—何起群。
别总跟妈妈吵架,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懂事一点。—何起群。
何野憋着气,直接退出软件,点开了某个交流平台,看到了一句话,“父母和孩子道歉的方式,就是你某天不经意发现桌上多了一道喜欢的菜。”
何野猛吸了两口气,表情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星江,胸口有什么氤氲着要炸开。。
裴梧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想也不想抬手就把人圈进怀里。
被抱住的那一瞬间,裴梧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包围在自己周身。构建的防备全部崩塌,许久以来的委屈都汹涌反噬,何野放声大哭,眼泪争先恐后地掉出来,在这一刻,无所顾忌释放出全部的情绪,凄冽如小兽般嘶吼出声。
裴梧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拧紧了,过了好一会儿,怀里的人才慢慢平复下来。
“我...我不是......”何野突然抬起头哽咽着说“我不是不懂事啊。”
“我不是想吵架的啊.......”
裴梧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无声地安慰着他。
“我知道,知道啊......”
“知道她想和解的。”
何野停了一下,从裴梧怀里抬起头,断断续续地说“可是,可是她为什么?”
他浑身都在颤抖,却还是固执地看着裴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为什么能说出那种话,我不是她的孩子吗?”
裴梧看着何野满脸泪痕,通红的眼睛布满血丝,心里泛出密密麻麻的疼,他透过自己看向了别人,他在寻求一个答案,一道他自己也解不开的题。裴梧有一瞬间的出神,他突然也想问问决定自杀时的母亲看看,你,有想过你的孩子吗?
但他还是强忍着心弦的触动,一点点掰开何野紧张扣住衣摆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回答他“你有我。”
在暮色的星江旁,冷冽的晚风里,我向你宣告,无论尘世浮华人间虚假,你都有我。
何野怔楞着,风吹散浑身的烦闷,躁动的情绪在裴梧的安抚下奇迹般的平静下来。
何野看着他,两人靠的很近,裴梧的眼睛里全是自己的身影。耳畔是擂鼓般震动的心跳声,有什么隐秘的东西正呼之欲出。
就在暧昧的氛围里,何野瞬间收敛表情,狠狠地一把推开了裴梧,他独自站在路灯下,扬起下巴,面无表情开口道“你少来管我的事。”
与之前在自己怀里声泪俱下的可怜虫判若两人,此刻的他浑身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
没有了平常的随意和克制,这才是真正的何野,浑身没有一处不带着芒刺。不再遮遮掩掩藏匿在人群里当一只吊车尾的鸭子,展现出他本身的傲慢与固执,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