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为姓(22)
按理说,秦楷养他六年,秦问松养他三年,而秦屹陪他的时间加起来还比秦问松少几个月,为什么他可以坦然接受秦楷夫妻的举家离开,却偏偏放不下秦屹呢?
他对自己说:秦许,你这不是犯傻,是犯贱,如果你今晚有一丝松动,那这三年就被轻易翻篇了,到时候不是秦屹把你丢下了,是你自己把自己丢下了,你的自尊,你的骨气,你在孤儿院暗暗发过的誓,你要独自生长的决心……那就全没了。
但九点五十八的时候,客厅电话叮铃作响,秦许还是吓得飞速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刚刚说了什么?忘了。
他努力镇定地接起电话,里面传来秦屹的声音,沉稳缓慢,连短暂的停顿都诱人。
“我到门口了,你呢?”
秦许不设防地脱口而出:“我在客厅。”
秦屹轻笑,但情绪并不高昂,“那出来吧。”
秦许放下电话,出门之前先跑到盥洗室,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和发型,虽然他现在是位伤残人士,但他也要努力把自己捯饬成独臂大侠。
他的胳膊上套了个护具,没办法穿紧身的衣服,陈姨不知道在哪里买了一件外套,宽大到可以塞进三个秦许,下摆完全遮住屁股,面前还是个巨大的卡通熊头,最可怕的是,肩膀上还立着两只棕色的熊耳,秦许早上看见这件衣服的时候表示了明确的拒绝,但陈姨并没有搭理他,固执地把他的胳膊塞进袖子里,苦口婆心地说:“这件衣服可难买了,我逛了三家商场才看到的。”
这让秦许怎么拒绝呢?
但他现在站在镜子前,忍不住朝天哀叹,他真的不想在秦屹的面前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太没气势了。
捯饬了几分钟,他也没法再拖延了,于是快步往门口走,现在门前的台阶上,他看到秦屹的车在黑色大门外若隐若现。
他心中一动,又加快了速度。
走到秦屹车边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下大门旁边的矮墙。
十二岁的时候,这墙看起来并不矮。
他正愣着神,秦屹关上车门走到他的身边,在看见秦许的衣服时勾了一下嘴角。
他比一七八的秦许还要高出不少,秦许记得以前在秦屹的体检报告单上看过,秦屹是一八六来着……秦许竟然在此刻漫无目的地想到秦屹的身高。
“喏。”
秦许一低头,一本黑白封面的书映入眼帘。
“往后翻了几页,又忘了插书签,不好意思。”秦屹一脸正经地道歉。
秦许接下,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半分钟的沉默之后,秦屹突然伸手过来,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秦许的眼瞳里不断放大,几乎攥住了秦许的心,他想往后退,可腿脚都不听使唤。
他为什么伸手过来?他还想像昨晚一样抱我吗?不行,不能被他的话迷惑,秦屹说起软话来,能让小时候的秦许飘飘欲仙好几天,然而长大后他也不见得有什么长进。
所以要阻止。
“你干嘛——”
“你的耳朵——”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只不过前者比后者惊慌得多。
秦屹又笑,“我只是想说,你的小耳朵很可爱。”说完,他伸手捏了捏秦许肩上的熊耳。
棉料的摩挲声和秦许的心跳混在了一起,他怒极又觉难堪,往后推了一步,像是要走的样子。
秦屹没有拉他,反而转身看向夜空,“今晚的月亮很美。”
秦许望过去,只见如墨夜幕明月高悬,都市的夜晚总是缺少星星,那轮月就像立在高楼顶上,美得太孤独了。
“不好看。”他违心地说。
“是吗?”秦屹轻声道,然后回过身来,对秦许说:“可能因为你长大了,对月亮没兴趣了。”
“是啊,没兴趣了。”他再一次违心。
秦屹拿起手机,对准月亮拍了一张照,然后点击保存,“好吧,那我就独自收藏了。”说完就要上车,秦许追上去。
“什么意思?”
“某人三年前让我给他拍月亮,我给他拍了,却没有机会发给他,现在他不喜欢月亮了,但我很喜欢,所以决定将这些照片私藏。”
秦许一手抓住车门,忍住眼泪,“你凭什么私藏?明明是你不要的。”
“我没有说过不要,我只说我有苦衷。”
“那你告诉我你的苦衷啊?你什么都不说,就要让我原谅你,然后装作这三年不存在吗?”
“你要听吗?”
秦许看着他,郑重地点头。
秦屹坐在驾驶座上,闭上眼,又缓缓睁开,“我的苦衷就是,当年是秦问松用你的人身安全威胁我,要我出国替他的公司继续卖三年的命,我没有办法,不能护你周全,只能离开。”
秦屹的声音明明不大,却让秦许在原地动也不得动。
等到握书的手冷得没知觉了,秦许才说话。
他全身都在发抖,说:“怎么可能呢?爷爷对我那么好,你肯定是在骗我,你在骗我,你扔下我三年音讯全无,回来之后还拿这样狠毒的谎话骗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变得好可怕,你不是我的小叔了。”
第24章
“我不信,随你说什么。”
秦许昂着头,语气轻蔑。
秦屹瞬间变了脸色,眼神黑沉阴鸷,秦许下意识地转身要走,却被秦屹一把抓住,秦屹揪着他的宽大衣裳,猛地把他拽进车里,秦许一开始还没防备,直到肩膀撞到后座的中央扶手,疼得秦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才开始挣扎,他一边推阻发疯的秦屹,一边用完好的手扒车门。
他的反抗再一次彻底激怒了秦屹。
那个只会在他怀里卖乖撒娇掉眼泪的小孩不见了,自从他回来,秦许就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接着,他那煎熬的异国三年在秦许的一句“我不信”中变得毫无意义。Howar说的没错,他在A国的日子就是画地为牢,虽然他自己不愿承认。
可他做这一切是为了谁?
他掰开秦许的手,然后把他推进后座,而后欺身而上将他禁锢住,好像这样就能把他永远留住。
别说秦许现在受伤了,就算没有受伤,他也未必是秦屹的对手,秦屹的臂力惊人,这几年在外奔波更是有增无减,他看起来都没有费什么劲,随随便便就把秦许压在了身下,他用膝盖抵着秦屹的腿,让他逃无可逃。
秦许怕到不知所措,有一瞬间他很想呼救,让老宅的保安叔叔听到,然后过来把秦屹拉开,可他却喊不出口,他舍不得让秦屹难堪。
他只能拧着眉毛用尽力气,小声地骂:“你疯了吗?”可秦屹像个扑食的野兽,赤红着眼,就在拥挤窄小的后车座上死死按住他的猎物,秦屹的手紧攥着秦许的领口,秦许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他思念了那么久的秦屹的味道,此刻正密不透风地笼罩着他,可他没有办法顺畅呼吸,秦屹几乎想把他掐死。
车门没关,不断有冷风钻进来,可秦许感觉不到冷,他全身都在发抖。
秦屹疯了,秦许从未见他这样失控过。
“你怎么敢不信?你就这么忘恩负义吗?原来是我看错你了……”秦屹的声音在颤,可他说出来的话依旧比刀子锋利,“你这样和狗有什么区别?谁给你块肉你就跑过去摇尾乞怜,没有自尊吗?”
“啪!”秦许一巴掌扇在了秦屹的脸上。
他的手心滚烫,指尖发麻,一切都不真实。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秦屹没有回答,脸颊的痛感使他愣住,然后他看到秦许的眼泪——没有什么东西比秦许的眼泪更让他心软,他陡然清醒,心头漫上开始无边无际的懊悔,他那只攥在秦许胸口的拳头缓缓松开,全身的力气散了一半,秦许没有说话,连哭都没有声音,眼泪机械一般地顺着两边流进发缝里,秦屹慌了,他把手插进秦许的腋窝,捞起他半个身子,企图把他抱进怀里,“对不起,我刚刚、我刚刚说的是气话。”
“你没看错啊,我就是像狗一样赖在秦家,秦楷不要我,我就投靠你,你不要我,我就投靠爷爷,没什么不一样的,反正我只是贪图富贵,你看,整个学校都知道我是富二代,知道我有亿万家产,每个人都高看我一眼,不好吗?”
“小许,我——”
秦屹的唇几次堪堪擦过他的耳垂,但他已经没有心情去揣度此刻的温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