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时宸醒来的时候,床单已经是另一种颜色,身边没有人睡过的痕迹,他肿起的手腕被处理过,扎着白色的纱布,他的身体很干净,床边甚至有一杯水。
这是他三个月里睡得最软的床,住过的最好的地方,他的窗子外面不再是灰不隆冬的海和穿挂在蓝色违章建筑里的各色破旧内衣裤,而是一片玫瑰园。
它们仍是绿色的根茎,绿色的叶子,等到来年,它们会开绿色的花。
时宸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许久后他将右侧的头部死死的抵在膝盖的骨结上蹭,企图减轻一点头疼。
舒璨家里的电话声响了,他没有去接。
门铃响的时候,他也没有动。他很安静的呆在这个房间里,想到他离开和桥时最后的那个记忆点,是他那一本被吹进去的风翻开的书。
20.
舒璨在出门前喂时宸吃过药,他打电话回来没有人接,叫人去敲门也没有人应声,中午请假赶回来时时宸还在睡着。舒璨用手试着他的额头,感觉仍在低烧。
他扒开时宸的眼皮时,皮下有点充血,然后他自己睁开了眼睛。
“怎么不接电话?”
时宸眼珠比眼白的比例较常人更大,深琥珀色,他反应很慢的看了舒璨一会儿,舒璨看见他在白色的被面上蜷起了手指。
“嗯?”
“我没有听见。”
“你的指甲太长了,起床,剪完指甲吃饭。”
时宸瘦了不少,晚上看没注意,他起身的那一刹那,整个腹部都是凹陷的,甚至再往下一点能看得清盆骨在皮下的边沿,舒璨有一种看得见那皮肤里骨头颜色的错觉,一时间有些怔怔。
他把指甲剪找出来给时宸,就去了餐厅。
舒璨没有在食堂打包食物,而是在面包店里买了面包和牛奶,将牛奶热过一遍后,时宸还没有把指甲剪好。
舒璨去一看,时宸几乎要把头低到指甲上去,左手的食指指甲被他剪的太深,出了点血。他忘了时宸的手腕不能活动,剪不了左手指甲。
“你放着,我来吧。”
他咔嚓咔嚓的把他的缝里带黑泥的指甲全部剪光,又检查了下他的右手手腕,早上他就看见了,时宸的手心手背大小深浅不一的伤口有许多,不过他没问,而是提起他的手腕“这是怎么弄的。”
“你在关心我么?”
舒璨一愣,抬头摸了摸他苍白的脸,温和笑道“宝贝,你也配哦?”
21.
时宸吃了两片面包后,对边吃面包边喝牛奶觉得不耐烦,牛奶一口不喝,光可劲吃面包,舒璨给他找了个碗,把面包泡在牛奶里,给了他一根勺子。
时宸不抗拒,垂着眼睛乖乖的吃,像只被抛弃流浪后又被别人捡回去的狗。
他长长的睫毛眨的很慢,既不问问题,也很少回答舒璨的问题。
舒璨叫他洗碗叫他打扫卫生,负责家里的保洁工作,住在他现在住的那间房子里。
“发工资吗。”
“发工资,你用我给你发的工资去上学。”
“发多少呢。”
“2000一个月。”
“有点少,上床的话不应该多一点吗。”
舒璨对他笑一笑,笑他一脸的天真“你没有跟我上床,跟我上床的是时蕴。”
时宸抿了抿唇,像是自动略过了这句话,然后反唇相讥“我暂时不想上学,你没有资格要求我上学。”
“可以,那你就在这里当个钟点工,我养得起。”
时宸抬起眼睛,又问“那我要给你当多久钟点工?”
舒璨有点不耐烦,他把面包袋的包装纸揉了揉扔进垃圾桶,随口道“用不上你的时候你识趣点就行。”
22.
时宸一直以来就像个天生缺少情绪的人,说话大多数时候带着目的性。舒璨既烦他平静冷漠的样子,又想时时戳破他,欺辱他。
吃过饭舒璨想带他去医院找人看一下这个手腕,看上去应该不是骨折,估计是扭伤的比较重。
但是走到一半时宸很不识相的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问“你跟时蕴□□的时候也会要他灌肠吗”
舒璨一脚踩下刹车,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病才会觉得时宸需要把手看好,时蕴死得时候可能浑身也没几个地方是好的,时宸凭什么扭了一只手也需要他带着去看医生?
他把时宸扔在马路上,叫他自己走回去,并嘱咐他“如果我下班没有看到你在房子里,而下班之前你也没有逃跑的足够远,那么被抓回来的话..”舒璨挑了挑眉“我保证会给你留半条命。”
23.
时宸边往回走边明白了,时蕴不需要。
时蕴真的是个神仙一样的人,时宸其实并不相信他是在去学校找自己的路上发生的车祸,发生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他讨厌时蕴是真的,时蕴温柔的像团云也是真的,他和时蕴是亲兄弟,那也是真的。
但他们其实并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伦理上,其实他们不算是同母。
时蕴是妈妈怀胎十月生下来,时宸只是个代孕女人生下的而已。时宸会喊妈妈的时候,他生物学上的妈妈已经四十多岁了。时蕴比他大七岁,他上初中的时候,时宸总是被他咬胳膊,但妈妈告诉他“那是哥哥喜欢你,那是亲亲”
时宸不知道他那个代孕母亲喜不喜欢鱼,但是看到不喜欢鱼的时宸,妈妈总是不太开心。
在一个家里,他们三个人,总是要更亲近一些。
时宸记得舒廷安带着舒璨来家里做客时,舒璨站在庭院里对时蕴说“你弟弟跟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那时候舒廷安跟时振年还在做好朋友,舒璨跟时蕴也是。时宸那时候站在门后面,一想到长大后是时蕴的样子,就不免失望,他更喜欢长的像舒璨。
上高中的舒璨像他的名字,非常璀璨张扬的面孔,他的双眼皮很薄,只有垂下来看矮小的自己时,是温和的,等后来时宸长大了,上了他的床,再看到他时,才知道那双眼睛是刻薄的。
他很高,背影挺拔笔直,远远看去,像水杉树的树干。
时宸不知道时蕴有没有在意过他的心眼和心机。时蕴告诉他,他在跟那个舒璨哥哥谈恋爱时,时宸用变形金刚扔了他的脸,时蕴的眼睛上方被他砸出了血痕,时蕴什么都没说,但差点砸到他的眼睛这件事,还是让时宸被妈妈打了一顿,隔天时蕴继续带他跟舒璨一起逛公园,他又被舒璨教训了一顿,舒璨很认真的打了许多下他的屁股,郑重其事警告他“不准欺负时蕴”
那时候时蕴只是刮了刮时宸的脸,在一旁笑的很开心。
许多年后,时宸钻进舒璨的被窝,舒璨捏着他的鼻子不准他喘气,漫不经心的再次警告他“不准欺负时蕴”时,他笑的也很开心。
时蕴跟舒璨每周的约会,总爱带着他,时宸看着他们躲在自己身后偷偷接吻的影子,听着他们说自己听不懂的话。
时蕴考进政法大学时,他们爆发了一次严重的争吵,舒璨站在楼下等了时蕴很久,时宸走到他身边时,舒璨摸了摸他的头发,弯腰撑在他的肩膀上很无奈的对他笑了下,他说“你们俩长得好像啊,你不要学你哥哥好不好。”
时宸心里说好,拎着舒璨要他带给时蕴的小蛋糕去找时蕴,时蕴当着他的面丢进了垃圾桶。
那是一只草莓和奶油做成的圣诞老人坐在雪堆上笑。
那天是圣诞节。
时宸扒在窗口看楼下被冻僵的舒璨,又蹲在垃圾桶旁边看那草莓雪人。上初中的他第一次觉得,如果他是时蕴就好了。
24.
舒璨下班打开车门时突然才想起来,时宸应该没有进门的钥匙。他看着这阴沉的要下雪的天,一边心里想着大不了感冒了再灌他吃退烧药,一边下意识的将油门踩得一脚连着一脚。
时宸没有在门口站着,这让舒璨心里稍安,同时又很想生气,好在白青远的车停在门口另一侧的下坡路段。
打开门果然是白青远在。
舒璨看见白青远就气不打一处来,白青远单纯热情,一头热的跟着时宸转悠,时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电视上在放动画片,白青远堆着笑自己一句接一句的给自己捧哏,他还正在削苹果,他真怕白青远给了时宸,时宸都不肯接。
舒璨把车钥匙重重的丢进了玄关的玻璃盆里,俩人同时转头看过来,白青远喊了声哥,时宸则安静的回过头继续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