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团砸到我眼窝后掉下去,没什么痛感,我弯腰捡起来捏在手里,坐在办公桌一角笑着问他:“韩琦哥,出气没啊。”
他就是个纸糊的老虎,昨天还气的能把我撕了,今天叫我这么忽悠两下居然也信,动了动喉结后装模作样地看着墙角一株植物问我:“你哥哪?”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想不到我的这句贴身名言有朝一日还能用在别人身上。
“家里睡觉哪。”
韩琦冷哼一声,“你昨晚那德性回家去,他还能好好睡觉?”
“我什么德性了?我忘了。”
韩琦如今不比从前,毛头小子似的挑拨上几句就扛不住,他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准备砸我,却心急要整我所以没来得及揉一揉,结果一片纸轻飘飘地飞出去一点后就又被空调风一带,啪叽一下糊到了他脸上。
我想笑,但是我憋住了。
韩琦把那张纸气急败坏扯下来,揉成一团又啪叽一下砸墙上,转头指着我大骂:“老子就应该给你录下来!让你这狗东西清醒了好好看看你昨晚什么疯样!”
我点点头承认我是狗东西,韩琦看了更不爽了,还要继续骂,我听着烦了,赶在他开口前先堵住他的嘴,“我哥没事你放心。”
他一口气憋的嘴角扭曲,呼吸了两下又怀疑地望着我,你觉得我能信你那逼样。
我无奈地摊摊手,“男人在床上那点事叫事吗?”
我说话办事总看心情,心情好了我能做你妈,心情不好我能掘了你家坟,可他不是,他干什么都是以谭疏业为先,凡是觉得会对谭疏业造成不利的事情,他永远都要不管不顾地插一脚,所以听完我说的话就直接拿起了职位牌往我头上砸。
我一直很厌恶这个,仿佛他才是谭疏业最亲近的人,所以我也在他伸手的那一刻捏着他手骨阻止了这个多余的、令人烦躁的动作。
韩琦幽幽地看着我,一字一顿道:“谭失煊,他是你哥。”
“是,他是我哥,又不是你哥,所以你管得着吗?”
我看到韩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这幅样子倒是有几分示弱,我想想他这些年在公司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任劳任怨跟在我屁股后边拾了十多年的烂摊子,最后善心大发,还是把手松开了。
不过我能看在我哥的面子上给予的耐心和优待已经达到顶峰,便仰着头最后一次重复了遍我的决定。
韩琦一言不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聚拢,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凝视着我,像盯着什么罪犯。
“我哥大概会在家修养很久,公司你来作坐镇,我过来帮忙。”
他再也无法忍耐,双手在桌面上拍得一震,厉声问我到底把我哥怎么了。
我就纳了闷了,我是长了一张铁窗泪的脸是怎么的。
“他在家好好的,没...”
“没事你凭什么顶替他!”
啧。
“韩琦哥,这公司,是在我名下吧。”
韩琦下颌线咬的死紧,愤愤不平地望着我,跟我抢了他家的祖传企业一样。
“你是不是信了外边那些话?”
“嗯,信了,怎么着?”
“你个白眼狼!”
我把手里的纸团扔进垃圾桶,再也不想跟他废话,没完没了一堆破事弄的我烦死了,我只想快点弄完手头这些破事然后回家抱着谭疏业睡觉。
“反正就这样,你爱听不听。”
我转头就走,韩琦却突然炸了毛一样从椅子上一蹦而起,几步追上来就从后背撕住了我的T恤,“谭失煊,你别那么对他。”
我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悲哀,却不由地更加烦闷,我会对我哥怎么样,我从小到大像个没奶吃的小孩一样跟着他跑来跑去,我那么喜欢他那么依赖他,我只是想让他好好休养在家,补补他那虚弱的精气神,结果在旁人眼里,我就是在夺权害他。
“韩琦,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他没有说话,我压着胸腔里一口气,淡淡盯着他看。
“我爸他...真的是死于心力衰竭吗?”
窗外的LED巨屏上播放着某位富二代用来拉风表白的某某我爱你,大厦底部车流与人群你来我往纷纷扰扰,繁华的都市在青天白云下喧闹不息,万物繁盛地生长绽放。
空气里静的落针可闻,韩琦抓在我后背上的手猛地垂下。
“韩琦,我允许谭疏业骗我,因为我乐意。”
“但其他人不行。”
第二十二章 谭风岳
概要:白木香确实是种不吉利的花
谭风岳死的时候,我十一岁。
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但依旧没人记得,傍晚的时候下过暴雨,宅子里陈旧的一切被洗刷掉了斑驳的污迹,那日的泥土闻起来比往常更加鲜活,草木生长的也更加有力。
消失了三年的谭疏业回来时,我正从院子里那树白木香上摘下水珠最多的一只来。
谭疏业和我迎面碰上,他越发好看了,高出我一截,身形修长,窄腰直肩,穿着一套白色的骑马服,像是从童话故事的封面里走出来的人物,但褪去那一身稚嫩的少年气,他眼里总散着一丝被岁月阉割出来的犹豫和彷徨。
我知道他这三年应该过得不好。
我以为他会说句什么,解释解释,结果他只是看了眼我手里的花,然后默默转过身走了。
“哥。”
我叫住他,看到他脚步一顿。
“我想你。”
谭疏业的鞋子很干净,他的一切其实都很干净,而我不是,我的鞋子旧旧的,白色的边框翻着黄黑的印记,脚底的缝隙里还藏着土腥味浓郁的旧泥。
谭疏业垂在身旁的手动了动,我分明看到了他的手指颤了一下,可定睛望去,他又僵硬的宛若一座雕像。
“哥,我想你。”
我找不出别的词了,我只有这一个想法,我真的想他,我从来不想谭风岳这个与我血浓于水的父亲,我却想他,想这个大概从来也没把我放在眼里的哥哥。
“哥,我想你。”
“哥,我想你。”
“哥,我想你。”
我固执地说我想他我想他我想他,说了十几遍,谭疏业就站在那里听,等到我说的喉咙干压,猛然一下差点干呕出来的时候,他终于侧了半边身子,叹了口气。
“我听到了。”
“去换套衣服,别着凉。”他看了看我,又轻轻说了一句,然后从那树白木香下走过,散落的花瓣掉在他的耳尖上,他的步子轻快地像是从花蕊里滋养出来的灵长。
有云雀落在了我的头顶上,抖了抖细弱的脚肢,一阵细雨从头上纷纷落下,将我及肩的头发打湿。
我从粘住的睫毛下看见我哥走进主厅,被刚刚进门的谭风岳拉到身边整理衣襟,谭风岳身上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衣服,他替我哥拉衣领时,轻轻抓起那片已经落在肩上的花瓣,低眉看了看,然后把它塞进了我哥的嘴里。
他们看起来不像父子,倒像是情侣。
我被我的猜忌吓了一跳,打了个冷战,再眨眼时,那两个人早已经不见了,我抬头望着那一树繁茂浓香的白花,忽然觉得它很不吉利。
我再次看见他们是在晚餐时间,三年后再一次,一家三口终于坐在了一起,座位没有变,餐桌换了个新的,比原来的更大了,周边刻着的一圈手工木雕很漂亮,只是上面的花纹我一个都看不懂。
我单独坐在桌子的一角,谭疏业和我爸坐在我的对面。
晚餐吃的很安静,谭风岳向来不喜欢聒噪的环境,谭疏业在他身边长大,也不喜欢人吵闹,我不敢说话,看着满桌子山珍海味,只听见刀叉碗勺相互碰撞的声音。
我拿余光偷偷去看谭疏业,他吃饭的样子很矜贵,可他好像不怎么有食欲,大概是舟车劳动太累了,他只吃从靠近自己的那盘松露里挑了几只百合,慢慢咀嚼了几下,就要放下筷子。
谭风岳看着他的动作蹙了蹙眉,从一旁的碟子里挑起一块白嫩的鱼肉,落在他碗中。
“把这个吃了。”
谭风岳是个混蛋父亲,他就连疼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疼,谭疏业不想吃,连我都知道谭疏业不想吃,他讨厌一些带着腥味的东西,鱼虾之类,他向来不碰。
可谭疏业看了看碗里的东西,却还是夹起筷子慢慢吃下去了。
我不知道这三年里谭疏业究竟经历了什么,能叫他如此听谭风岳的话,还能叫他咽下他恶心反胃的东西,大概他从来没吃饱过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