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isper(33)
钟瑜苦笑了一下,心想刚才的普法教育敢情都白说了,只得又解释说立案后是否走到诉讼那一步要看证据,如果证据确凿,当然不能放过坏人,无论他拿的是枪炮还是蜜糖,都不能就放任不管,否则就是我们当警察的不作为。可如果没有证据表示他犯了罪,也要立刻还人家清白,然后还要看人家想不想追究你的诬告行为,这就是后话了。
祁蕊一听自己还可能摊上事儿,立刻紧张了,连连表示愿意配合调查,然后找个律师来处理。
钟瑜心想这姑娘可算是上道儿了,还能想起来去找律师,也算是自己没白忙活一场。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事实证明心大的人的“聪慧”总是灵光一闪般的不稳定,脱离了那个环境就又会回到原来的轨道。虽然祁蕊嘴上说好好配合,但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钟瑜和方文涛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她的不走心。不但对当初报案时的一些解释有了变化,态度也散漫很多。常常都是“一问三不知”,要不就装糊涂。陈白宇也是同样的态度,表面上看是诚恳认真,实际询问过程也是含混其词,能不说就不说。钟瑜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俩人在消极怠工,心里再不乐意、再着急也没办法,毕竟该讲的道理、该说的后果都摆明了,对方不接受,神仙也没辙。而且这又不是公诉案件,没有硬性规定保驾护航,又不能打着骂着催前进,再大的怨气也只能自己消化了。
钟瑜和方文涛尽职尽责地做好份内工作,按部就搬地完成调查,最后在没有实质证据证明强/奸成立的情况下撤案结案,也算是遂了祁蕊和陈白宇的心愿。通知结果的时候两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连声道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民政局领证了呢。
“哎,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个人挺配的?”方文涛看着祁蕊开心地坐着陈白宇的车离开警局感叹道。
“嗯,是挺有夫妻相的。你说如果他俩成了两口子,以后孩子问‘爸爸妈妈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他们会怎么说?”钟瑜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就说……,”方文涛翻着白眼做冥想状,然而半天没下文。
“算了,难为你了,不用回答了,”钟瑜说着扔给他一本卷宗,“干活吧。”
转眼已近年关,大街小巷单曲循环般地飘荡着“恭喜发财”,直唱得人神形涣散、无心工作,那种“有什么事儿等过完年再说吧”的情绪写在所有人的脸上,放假,成了唯一的盼头。
钟瑜铺垫了好长来和钟宁表达了这个春节不回家的意思,钟宁虽说不太开心但也很无奈。钟父在前几年经人介绍找了一个老伴——对于这事钟家姐弟其实没什么意见,毕竟这么多年父亲顾及两个孩子的想法一直都没有成家,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的过了十多年可以说是非常辛苦了。直到钟瑜高中毕业,估计觉得两个孩子都已经成年了,身体心智均已成熟,这才松口说考虑再找一个。后来的田阿姨也算是半个熟人,性格温和,跟来的女孩子比钟瑜小三岁,因为钟瑜上了大学,两人也不过是寒暑假碰个面,交往不多,几年下来大家相处基本融洽。
但钟宁觉得这温情和谐的一幕都是假相,凡事有得必有失,父亲得到了关心照顾,而钟瑜则失去了家的归属,尽管他从不承认这种失落。
钟宁觉得如果不是这样,钟瑜一定不会逢年过节就值班。哪有那么多巧合次次轮到他?局里领导也不可能只逮着他一个单身青年使用啊?她琢磨了很久觉得这事儿只能是钟瑜自己申请的。尤其是钟宁成家后,钟瑜是一个春节都没在家里呆过。哪怕是钟宁把二老接到自己家,钟瑜也以值班为由留在局里,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都会以各种理由跑出去,什么同学聚会、朋友聚会的,看上去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其实无比的落寞。这件事就像根刺一样扎在钟宁心上,每年疼一次,而且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疼。
如今钟瑜跑到千里之外,钟宁就知道他更不可能回来过年了。钟宁虽然很希望和弟弟在一起,但也很心疼他从请假到回家的一路折腾,短短七天假期,她更愿意他能好好休息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如今既然决定不回来了,为了弥补不能团聚的遗憾,钟宁就给他寄去一堆吃的用的,生怕钟瑜一个人在外地过不好年,亏待了自己。
不巧的是,钟宁的两大箱东西寄到时钟瑜正在外出任务,徐正轩接到东西时想都没想就自行拆开处理了。因为钟瑜在临行前说过,出任务这几天不要联系他,任何和他有关的事都由徐正轩全权处理。当时徐正轩看到这句话还很厚脸皮的高兴了一会儿,仿佛有了“一家人”的感觉。
钟瑜此次出任务对徐正轩而言是很意外的,他的生活圈子里还没有工作到消失的人,因此当他从手术台上下来看到钟瑜两个小时前的微信留言说“出任务、时间不定、不要联系”这样的话时还感到有些新奇,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回复,毕竟过去好长时间了,最后还是发过去一句“注意安全”,然而没有接到回信。这是住在一起后第一次遇到钟瑜出任务,徐正轩不知道要这个“不要联系”都包括什么,还上网搜了一下,答案五花八门,一时也拿不准尺度,只好按人家吩咐的来,没再干扰人民警察工作。
刚开始的一两天徐正轩还只是偶尔会想想钟瑜,吃饭睡觉工作一切照常,但从第三天开始他就有点儿不安了。什么任务?危险吗?去哪里?是一个人还是和同事一起?什么时候回来?这种担心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而成几何级暴增,等到第六天的时候甚至都开始有点儿疑神疑鬼了,一有时间就翻本地微博,要不就看公安的公众号,一方面想找点儿蛛丝马迹,一方面又怕突然看到什么坏消息。徐正轩是绝对不敢打电话的,只能把钟瑜的微信看了又看,想问问,却又不知道要问什么,纠结得自己都快看不起自己了。
徐正轩觉得今天格外不顺。
上午连续接了两个危重产妇,忙乱之中额头还被输液架撞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用个便利贴大小的创可贴才挡住,搞得走到哪里都要被问一句“怎么了”。中午吃饭时汤又洒了,把手背烫得通红,黄主任看到后还乐呵呵地说了一句“万幸是左手,不耽误下午上台”,真是无情到把他噎个够呛。临近下班查房时又被一个情绪激动的家属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说什么下手没轻没重的弄疼了他老婆。徐正轩作为一个产科罕见的男医生对这种来自患者及家属的“性别歧视”已经见惯不怪了,这次还只是说了他劲儿大,已经算是比较客气的了,至于“变态、有病”这种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虽然当时肯定是不太乐意,但也没太往心里去,因为在他选择这行时同为医生的徐母就提醒过他:你在别人眼中既是天使也是魔鬼,赞美与诋毁并存,如果没有觉悟就不要干这行。
于是他把这些磕磕碰碰都归结到小护士们给的理由:水逆。
车开到半路沈天明打来电话让去客栈那里吃饭,还特意叮嘱他打车过来,摆明了要喝上几杯。徐正轩也正觉得这一天过于坎坷无处宣泄,可巧了,正合心意。于是车子开到家连楼都没上就转头直奔目的地。
临近春节,南靖的旅游市场即将进入旺季,李亚真也终于有了“好好做生意”的觉悟,在其他股东的白眼下总算是把客栈改头换面的工程做完了。只是徐正轩一直觉得“清韵听涛”这名字不像客栈反倒像个茶馆,既不符合整体风格定位,也不符合李亚真“潮范儿”的审美,既然都彻底重新装修了为什么不干脆换个名字?对此,李大小姐的解释是重新取名要去工商等一系列的部门走一系列的手续,太牵扯精力,而她的店是要以品质和服务取胜的,至于名字什么的都是肤浅的表象,不必过于在意。徐正轩嘴上说着“你开心就好”,却也忍不住腹诽这所谓的“品质与服务”并没看出高端到哪里去,明明就是她嫌麻烦懒得跑罢了。
徐正轩到店里时大家都已经开始吃上了,各式涮品摆了满满一桌子,这点倒非常符合李亚真的风格。
“哟,老徐,你这彩是从何而来啊?”沈天明指着他额头上的创可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