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火(18)

门口又再次传来动静。钟甯进门着急,门也没关。两人一起向门口望去,见到进来一个女人。

这女人个子不高,身形与钟姵差不多。但她面相温懦,此时又满脸憔悴的泪痕,一瞅就是个软弱玩意,气质上和钟姵完全是两个极端。

小欢看见她,立刻在钟甯怀里挣扎起来。

“哎,你等等......”钟甯只好弯腰将小欢放下来。

小欢的哭声又作起,她奔向门口那女人,嘴里喊着“妈妈”。

钟甯好一阵头皮发麻,赶紧转身去看张蔚岚,眼珠停在张蔚岚身上不敢动。

这乌龙场景着实滑天下之大稽。不用解释,门口这一对母女,就是让张蔚岚家破人亡的罪魁祸害。现在还敢跑这来现眼,也不知是从哪抠来的脸。

“我就是想来看看......”女人说话了,声音一颤二抖,她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少年,最终将目光定在张蔚岚脸上,“你是......张蔚岚?”

不大不小的屋里空气凝固,只有空调不停地吐冷气,钟甯生出一份憋屈,憋得叫他窒息。

没等钟甯反应过来。张蔚岚将手里的包子扔去地上,扭身从后头薅起一个花圈,对着面前的母女,劈头盖脸砸过去。

“滚!”张蔚岚喊了一声,声调带着粗哑的撕裂。

小欢越哭越厉害,那女人紧紧抱着小欢,边躲边凄惨地哭叫,没两下就被张蔚岚打跑了。

碍眼的跑没了影子,张蔚岚将花圈摔地上跌跟头。黄白花瓣掉了一地,到处都是。

紧接着又进来两个值班大爷,办丧事常有哭天抢地,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也就是例行公事问上一句:“没事吧?”

“没事。”钟甯赶紧招呼,没指望张蔚岚张嘴说话。

两个大爷走了,顺手将门给带上。

钟甯站在张蔚岚身后,低头磕自己脚丫看了半天,感觉脚底板都站麻了,才抬起脚抖了抖,将脚背上两片黄色花瓣抖掉了。

他去给地上的包子捡起来,抬头发现张蔚岚在看他。

“你回来干什么?”张蔚岚问钟甯。

钟甯拍两下装包子的塑料袋。他买的是肉包子,碎了几只,馅儿漏出来了。

钟甯说:“我回来陪你。”

他抬起头,直视张蔚岚,不闪不避。

张蔚岚此刻应该将钟甯怼回去。“与你无关。”“我用不着。”或者再喊一个简单的“滚”都非常合适。

只是张蔚岚望着对方,看见钟甯一双眼睛被灯光照得亮晶晶。张蔚岚突然就哑巴了,没赶钟甯走。

钟甯眨了眨眼,确定张蔚岚的疯劲儿发过了,便走过去,将手里的包子递给他:“吃几口。”

张蔚岚没稀罕接。

钟甯:“......吃不下?”

“你......人是铁饭是钢啊......”钟甯的心思兜过一圈,尝试着说,“我专门给你买的,跑了一千二百米,一身汗。”

钟甯似乎捺到了什么点,又眼巴巴瞅着张蔚岚问:“你吃点吧,真不要吗?”

张蔚岚顿了顿,伸手接了。

张蔚岚沉默着啃包子,钟甯则去捡花圈,又用脚尖将张蔚岚祸害了一地的花瓣划拉到一起去堆一边。

等拾掇完,钟甯转头一看,张蔚岚已经将两袋包子全吃了,连漏馅的都没剩下块皮。

这没良心的就不知道给他留两口。

钟甯在心里叹口气,安慰自己空空如也的胃:“现在和他计较什么,给他买的就都给他吃。”

钟甯走过去,刚想张嘴说话,张蔚岚突然给塑料袋一扔,皱眉捂嘴往外疯跑。

钟甯懵了一下,随后立刻追上张蔚岚奔出去:“怎么了?张蔚岚!”

张蔚岚一溜跑进了厕所,给自己关进一个隔间里,两只手掌拍到墙上,弯腰就开始吐。

他居然连几个包子都吃不下去。

钟甯站在门外听张蔚岚吐,顿时胃跟着拧劲儿。他胃里太空,什么玩意都没垫着,只有胃酸跟着张蔚岚痛苦的呕吐翻滚。

钟甯走到洗手池,将水龙头扭到最大,水流哗哗往外放。

钟甯揉了揉胃,捧起凉水洗了一把脸。

门后的张蔚岚吐完了,推门出来。钟甯给他让了个地方,张蔚岚就着哗哗的水流,弯腰低头洗嘴。

洗得差不多了,张蔚岚又喝了两口生水灌肚子,这才关上水龙头,抬胳膊抹了下嘴。

钟甯无话可说。

钟甯跟着张蔚岚往回走,刚才跑过来的时候没发现,现在走回去,他竟觉得这条走廊异常的阴森恐怖。

惨白的灯光照在悠长狭窄的瓷砖上,路过几间屋子,有的屋门紧闭,有的能从门缝里看见黑暗,亦或是渺小的光亮,偶尔还能听到隐约的哭声。

钟甯往前快走几步,跟上张蔚岚,和张蔚岚并肩。他侧头瞄张蔚岚的侧脸,见这人脸色煞白,连嘴唇都是白的。

要说张蔚岚面皮上最显眼的东西,是眼梢那颗黑色泪痣。

钟甯撤回目光没再看。看不得,他心里难受。

第14章 会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还恶心吗?胃难受?”回了屋,钟甯站在张蔚岚身侧问。

张蔚岚摇摇头示意“没事”,又准备往地上坐。

钟甯,一脚将旁边的跪垫踹飞,垫子贴地皮吐溜,撞到张蔚岚后停下。

张蔚岚停顿一下,又看了钟甯一眼,将坐垫放屁股底下垫着。

钟甯转身跪下,对着吕箐箐和张志强的棺材磕三个头,然后凑到张蔚岚身边,也靠墙边坐下。

钟甯端量着张蔚岚的脸色,总觉得这张脸白得不健康,不过张蔚岚本身就白,也有可能是灯光晃的,又或者是他自己在胡乱担心,擅自添油加醋。

对,他是担心张蔚岚。大朵子摔一跤他也要揉两下,甭提张蔚岚一个活生生的,和他一起长大的人。

就算常日里钟甯再烦张蔚岚,张蔚岚也是他十八年中一直存在的一部分,从童年,到少年。

钟甯叹口气,又问:“你还有没有哪不舒服?我去给你要杯热水?”

张蔚岚崩了会儿唇角,才说:“不用。”

张蔚岚低头挤右手食指。他手指肚扎/进/一根木刺,是刚才拿花圈打“婊/子”的时候扎的。

“哦。”钟甯将下巴颏抵在膝盖上,“你手没事吧?”

张蔚岚这次没回话,当钟甯在放屁。他一直挤刺,钟甯眼睁睁看他给白指肚挤成了红的,又挤出一颗鲜艳的血珠子,最后用纸擦掉。

“你还不回去?”张蔚岚突然说话了。

“......”钟甯顿了顿,耷拉着眼皮重复前话,“不走,都说了回来陪你。”

钟甯反手指窗外,外头乌漆麻黑一大片:“你不会现在要赶我走吧?”

张蔚岚无话可说,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恨不得拿个斧头劈自己几下才舒服。但他现在没功夫顾念钟甯,他脑袋里一片霍乱,太阳穴像蛰了似的生疼。

张蔚岚仰头靠在墙上,开始闭目养神。

钟甯:“......”

钟甯又瞅着张蔚岚眼梢的泪痣看了一会儿,心思沉了沉,也仰头靠在墙上。

张蔚岚冷冰冰的,脾气臭,又独。

可他偶尔会嘴毒得怼人,会帮徐怀垫医药费,会给钟甯做“家教”,会在钟甯被堵的时候跑进巷子帮忙。他会愤怒,会悲伤,会呕吐,会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钟甯心说:“张蔚岚啊张蔚岚,你这是要把自己憋死吗?”

钟甯守着空肚皮饿过了劲儿,胡思乱想好一通,逐渐开始迷糊,没过太久,他竟就这么瞎琢磨着睡了过去。

很静很静。

空气很静的时候,任何细微渺小的生动都能被无限放大。就像一只极其轻飘的毒虫,将尖锐纤长的脚缓缓插/进猎物的心脏。

张蔚岚能听见,偶尔有人在门外碎碎地说话,间或有不知从哪来的呜咽。还有窗外,马路上走过车轮的声音。——是那夺命的车轮。

以及他身边,钟甯悠长平稳的呼吸。

张蔚岚睁开眼,因为眼睛闭了许久,再睁开时视线分外清明。

他扭脸看去一眼,钟甯闭着眼皮,微微歪过头。

张蔚岚的喉咙有些干疼,他叫了钟甯一声:“钟甯。”

钟甯似乎是听见了。他皱了下眉头,拖长音“嗯”出个动静,随后脑袋一晃,后脑勺蹭着墙往地上栽。

张蔚岚下意识伸出手,从侧面托了下钟甯的头,给他脑袋摆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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