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死心塌地,可现实却是寸步难行。钟甯待张蔚岚客客气气,也一直绝口不提那些破碎的过往,仿佛一切已经在时间里烟消云散,一笔抹去。
这大概是“殊途”最好的模样,但不是张蔚岚要的结果。
张蔚岚绞尽脑汁地想,他该怎么做才好?聚会过后,他一直尝试着联系钟甯,可惜只能没话找话,翻来覆去连渣都不剩。
他没有正当理由。早知道就骗钟甯一次,先让钟甯帮他找房子了。
张蔚岚似乎生来就不会表达,他的情感有千百处创口,就是个残废。他从未追求过谁,也从未主动向别人示好,内心越是激烈汹涌,反而格外无所适从。——他是怎么也不能再失去了,生怕用力过猛,这“机会”是捧着也不对,抓着更不对。
总拐弯抹角的不好,可上来就单刀直入也不好,万一破釜沉舟不成,直接一刀砍没了呢?
细回想,当初也是钟甯一直跟着他,追着他,翻他的窗户,一步一步闯进他心里。
他又做过什么呢。他是何等的卑劣——曾经被钟甯宠着,护着。现在自作自受,又扛不住钟甯拒绝。
他实在是卑劣到让人恶心。
张蔚岚低头去看钟甯回过来的消息。
今天早上他给钟甯打过一个电话,钟甯没接,后来他又发了一条短信:“上次说你开了酒吧,地址在哪?我这几天没事,正好去看看。”
钟甯的消息快到中午才回过来:“之前的电话没听见,这些天太忙了,实在没空招待你,等过段时间吧。”
张蔚岚给手机扔到一边,坐在床边,将脸埋进了掌心里,半晌叹出一口气来。——不顺利是应该的。他不配奢求。
另一边,钟甯给手机往茶几上一撂,躺在自家的真皮大沙发上干上火。
“张蔚岚这是怎么了?他到底想干什么?”钟甯问自己。
八年前,钟甯能拍着胸脯说自己是全世界最了解张蔚岚的人。也是因为这样,当初张蔚岚要走,因果报应他全都明白,更明白他们再也没有以后。
而现在,尽管他们分开了很多年,但钟甯并不是傻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尤其是张蔚岚这种没有良心的混账。但这可能吗?那可是张蔚岚。
钟甯猛地从沙发上翻起来,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他没想过再一次引火上身,可他又为什么会混乱?
钟甯挫败地“啊”了一声,又琢磨着:“是不是该给酒吧换个名字了?”
全赖张蔚岚说话不算话。回来干什么?怎么就不能一辈子都走得远远的,南北不相干。
钟甯被张蔚岚一条短信扰了清闲,烦得浑身长癔症。这几年Azure有徐怀在,他甩手掌柜当出了惯性,平时就我行我素,今天更是没兴致出门,索性翘了自家的班,大门一关,蒙头睡觉,谁也不搭理。
张蔚岚要留在这边过年,十来天都不会回南方。为了方便出行,他去租了辆SUV 。
钟甯不理他,他就揣着一肚子难过,开着车满街乱逛。张蔚岚的车速不快,能很清楚地看到街边。街边正好有一对年轻的小情侣在吵架。
张蔚岚脚下压了压刹车,放慢速度,隔着玻璃看到那女生梨花带雨,拼命甩男生的手,男生就一直跟着她,甩一次去牵一次。
张蔚岚给了脚油门,情侣俩在后视镜里变小。男生终于跟上了女生,贴在女生耳边说着什么。这一次女生没再甩开他的手。
多羡慕啊。可惜钟甯从没甩开张蔚岚的手。张蔚岚根本没处哄。
是张蔚岚甩开了钟甯的手。一甩就甩开了八年那么老远。
不知不觉,张蔚岚又开车来到了和钟甯重逢的地方。钟水西这条路挺长,想到钟甯开了酒吧,张蔚岚忽然想起,遇见钟甯那天,他也在这条路上看到了一家酒吧,名字叫“Azure”。
因为这英文翻译过来和他的名字讨巧,他还有些印象。
鬼使神差地,张蔚岚来到了Azure门口。
张蔚岚找地方给车子停好,刚下车,还没等往前走几步,突然看见一个熟人,推开Azure的玻璃门出来了。
是徐怀。
徐怀在门口站住,左手一块抹布,右手一张报纸,竟然开始擦玻璃。
张蔚岚站在原地,懵了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一个服务生从另一扇门里挤出来,赶紧拿过徐怀手里的抹布和报纸:“徐哥,我弄就行。”
“就这一块儿有点脏。”徐怀敲了敲脏的地方,“简单擦一下吧。”
“好嘞。”服务生笑笑,随口又问徐怀,“徐哥,今天老板不来吗?”
“老板爱偷懒,又旷工了。你们可不能学他。”徐怀无奈道。
服务生偷乐了下,朝徐怀说:“挺冷的,徐哥你先进去吧。”
“行。”徐怀又扫了一遍玻璃门,又找出一块脏的地方,他指了指,“那儿也擦擦,用报纸好好蹭蹭。”
“好。”服务生说。
徐怀点点头,服务生给他让了个位置,他刚准备推门进去,却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徐怀。”
徐怀扭头看,不由愣了下:“张蔚岚?”
“你怎么过来了?”徐怀回过神儿,笑了笑,朝张蔚岚走过去,下意识秃噜出一嘴,“钟甯叫你的?”
“所以。”张蔚岚一张脸没有血色,他抬头望着“Azure”的招牌,眼底一片死黑。他问徐怀,“这就是钟甯开的酒吧?”
徐怀:“......你还不知道啊......”
徐怀认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不过他人都在Azure门口被张蔚岚撞见了,要瞒也瞒不住。再说张蔚岚回来了,只要张蔚岚长心,就算酒吧换了名字,他也早晚要知道。
“那什么。”一阵大风给徐怀脸抽皱了,“你先进来吧,怪冷的。”
张蔚岚跟着徐怀上四楼,一进门就听见了浓厚悠转的大提琴曲。现在时间还早,里头人少且空荡,窗帘含蓄地遮着光,没有夜晚的莺莺燕燕,气氛令人非常舒服。
“喝点什么?”徐怀领着张蔚岚去吧台,叹了口气,“第一次来,我请你。”
徐怀拖出凳子坐下,朝调酒师说:“一杯星空。”
他看了眼张蔚岚:“一杯橙汁?”
徐怀说:“你开车了,就不请你喝酒了,喝点果汁吧。”
“好。”张蔚岚并不介意喝果汁还是喝酒。他问,“钟甯不在?”
“不在。你来的不巧,他今天翘班。”徐怀用手杵着下巴,无奈地瞅着张蔚岚。
一时间他俩都没说话,等酒和橙汁都上来了,徐怀招招手,让调酒师去别处忙。
张蔚岚这才低低地又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沉,像漂过经年累月,过了鲜活期的冷水:“Azure这名字,是谁起的?”
“......还问我呢。”徐怀喝了口酒,“钟甯起的,他是老板嘛。这家酒吧是在大三的时候开的。当时我们还是学生,和人合资,有很多地方都是钟甯的妈妈帮忙。不过阿姨不怎么懂英文,也不懂年轻人喜欢的玩意,她问过,钟甯就说这名字叫‘蓝色’,到底是什么蓝倒没说。”
徐怀:“后来毕业了,钟甯和我都不喜欢正八经的工作,索性就专心做这个,也一点点走上正轨了。”
张蔚岚端起橙汁,一口气喝了一半下去,嗓子被齁得又酸又甜。他不敢相信地又问:“所以这名字,真的和我有关吗?”
徐怀叹了口气:“我怎么知道。谁知道钟甯到底在想什么。不过蔚蓝,蔚岚,旁人可能想不到,对于钟甯,怎么着也不能说完全无关吧。”
张蔚岚猛地一激灵,这才发现他刚才满心陈杂,以至于失态,把话给说多了。他和徐怀的对话已经收不回劲儿了,甚至早就过了头。
“啊,没关系。”徐怀察觉到了张蔚岚的想法,便先说,“你俩的事儿我早就知道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用特意避讳我什么,只要你不介意就行。”
“你早就知道了?”张蔚岚愣了。
“嗯。”徐怀的表情一言难尽,“是意外知道的。就......”
他啧了一声,他一个外人干脆实话实说,其他的随这两个瘪犊子纠缠去吧:“八年前,你刚走那阵子,钟甯没轻折腾。”
徐怀:“我一不瞎,二没聋,三也不想装模做样,让大家都不痛快。所以就这么知道了。”
张蔚岚说不出话来。他想起自己刚离开的时候,那个夏天,他在南方的太阳下炙烤,或许是心理状态不健康,他非要欺负自己,专门跑去当搬运工,找些累死累活的事儿穷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