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古早味狗血虐文(24)
于是杜烬只好放下他手头上的要紧事,穿过迷宫似的道路和回廊,去找他父亲。
顾明章正在书房看书,鳄鱼皮的鞋底踩在小羊毛毯子上,毯子是纯手工做的,铺满了神秘的符咒花纹,房间里尽是冷淡的檀木香气。
他戴着金色的老花镜,鬓边已经有了几丝银发,一只手随意支棱着撑着下巴,这一幕简直就是老年版的顾云,但是手里举着的恩格尔的《厚黑学》,让他难以和老年人一词产生什么联想。
杜烬站在门口,僵硬地不知所措,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艾利克斯,必定会感情充沛地叫出一声“爸爸”,好像顾明章就是他DNA意义上的老父亲一样,可惜艾利克斯的亲生父亲是个赌鬼,早早欠债被放贷的打死在了街头。
杜烬为此鄙视他。
好一会儿,顾明章才注意到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伸手招呼他过来坐。
坐哪儿?
顾明章旁边没有椅子,唯一可以行驶这个功能的,只有他的两条腿。
杜烬怔怔地,他当然知道不应该坐在他养父的腿上,可他威严权盛的父亲叫他坐过去,他又不敢不去。
于是他就愣住了,两条腿缓慢游移着迈了两步,停在半道上,不前不后,身体里两股力量把他拉扯着拽来拽去。
他知道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傻。
书架背后,就是通往秘密地下室的暗门,杜烬不由得走神,他出来前顾云还在里面。
现在呢?
他会不会因为醒来发现外面有人而瑟瑟发抖,躲在里面不敢出声?
顾明章看得出来杜烬在走神,他的人在这儿,心思和神魂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顾明章不算个有耐心的人,但是他今天心情不错,男人在想做些不正经的事情的时候,往往心情很难很坏,如果很坏,便也不想做了。
再者事情本身不是正经事,也不需要动怒,那样看起来就太正经。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根巨型的棒棒糖,这玩意儿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了,但是颜色漂亮味道不错,哄孩子很合适。
所以当初就买了很多。
顾云从来不吃。
他在孩童的年纪讨厌所有小孩会喜欢的东西。
顾明章把糖递过去,杜烬隔着不小的距离踮起脚伸长脖子去接了。
顾明章问道:“你几岁了?”
杜烬老老实实回答:“十四岁。”
顾明章把书放下,走到杜烬跟前蹲下来,握住他一只手,仔细上下打量一遍,若有所思地评价道:“你看起来更小些。”
杜烬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顾明章的手温暖却坚硬,手心里有厚厚的茧。他的面目可亲,神情温柔,要不是他对顾云不好,杜烬肯定也会衷心认为他配做一个父亲。
“砰砰!”
敲门声急促响起,显得来客很粗鲁。
可门是开着的,于是两个人稍一转头就能看到一张兔子脸,顾云面具下的眼神冷酷,残忍。
毫不掩饰某种愤怒。
杜烬猜不透他生的哪门子气,不过顾明章顾不上杜烬了,敷衍地挥挥手打发他出去,模样跟刚开始判若两人。
杜烬走后,顾明章看着他这一生唯一的儿子,他全身精血所聚,百年后留在这世上的唯一作品。
稍微有点惊讶地问道:“你更喜欢他?”
过了几分钟没有得到答复,他又带着某种探究和嘲弄的语气喃喃自语:“真可惜了,我本来更喜欢另一个。”
那年冬天,艾利克斯病死了。
这很突然,庄园里还飘着雪,斯内克已经迫不及待要将他下葬。
杜烬一路跟随着运棺材的队伍,深一脚浅一脚颇有些吃力,偶然间回头,望见顾云站在三楼窗口看着他们。
这满地的雪,三两的人,落锁的棺材和孤独的葬礼。
在他眼里,比肩尘世一粒尘埃。
杜烬突然明白,这场死亡就像这场雪,它来得理所当然,离开时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顾明章突然就喜怒无常起来。
尽管他之前就颇有些阴阳怪气,言谈举止间仿佛包藏祸心,但还远达不到丧心病狂的程度。
如今下人们为此苦不堪言,连斯内克这样的老人都开始有些畏惧他。
单单咖啡的浓淡冷热,已经逼得换了将近十来个女佣,其中一个被热咖啡泼了满脸,一个被羞辱地抬不起头。
杜烬见着他,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绕着道走。
恐惧从每个人的心里滋生,化为实质,沿着□□的沉默火山流出来,犹如岩浆熔岩蚀骨见血。
这当然和家族里唯一的家主开始变得疯疯癫癫有脱不开的直接联系。
大概命运就是这么奇妙,顾云为了帮助他父亲和整个顾家,慢慢接受了所有事务。
一个被弃养的儿子摇身一变,已经是整个家族里最有话语权的人。
他忙得像个陀螺似的脚不沾地,或许上午还在墨西哥和埃克森姆谈生意,下午就转而去了泰国寺庙拜访父亲的老友联络感情。
顾家上一辈有很多这样的归隐于田园和宗教的代表人物,换了做主的人,该做的礼节还是得做。
而顾明章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更多时候他只是在靠愤怒发泄情绪。
杜烬因此很难碰见顾云,只能在寂静的夜里失眠。
闭上眼,睡意全无。
斯内克甚至为他请了个心理医生,免于家里的小少爷因为成日里像个游魂而摔下楼梯扭断脖子。
这样不仅一年内要办两场葬礼,死法也未免太过于不体面。
简直惹人嘲弄和发笑,上流社交圈道德感不强,只要火不烧到自己身上,他们可以咬着这块八卦一整年。
这样,一直到年底圣诞节,顾家都会是风口浪尖上的讨论对象。
杜烬脸上挂着两个大黑眼圈,坐着听心理医生的问题。
那是个中年无聊的秃顶男人,扔到人潮中依然不起眼,没有什么攻击性,同样也让人生不出亲近之心。
杜烬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梦魇的真实原因,他无意于给自己惹麻烦,也不相信任何人。
他只能脆弱,害羞,内向地支支吾吾,大部分时候一言不发。
医生很敏锐,他的雷达能探测出这个少年有心事,不仅令他羞耻愧疚,更是折磨着他的良心寝食难安。
具体是什么,还是得他自己说出来。
于是他简单开了些助眠的药物,结论是小少爷有综合性创伤应激障碍,广泛型焦虑,边缘性情绪人格。
斯内克听不太懂这些,他也不会对这孩子投入太多心思。
只是按时按点负责让杜烬吃药。
可惜药效不佳,医生念及他尚未成年,不敢下猛药,而杜烬本就是沉疴旧疾,积重难返。
于是不仅不起作用,反而在精神极度愧乏,□□接近奔溃边缘之际,杜烬还得了梦游的毛病。
倒也不严重,杜烬偶尔发作一次,醒来发现自己在后山的墓地里。
那里是顾家的私人墓园,埋葬的都是顾家的先祖。林林立立的墓碑,部分上面缠着青苔和霉菌。
他吓出一生冷汗,赤着脚跑回了房间。
第二天,杜烬装作无事发生。
他不说,斯内克等人就也当作不知道。
不过讳疾忌医,总会惹出麻烦,区别只在于时间问题而已。
“你很快就会死。”
顾明章说道。
“什么?”
杜烬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顾明章的卧房,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平时斯内克等人看得很严,闲杂人等连这圣地周围三百米都靠近不了。
顾明章显然不是在跟杜烬说话,他神神叨叨地跪坐在地上,面朝窗外,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身上。
杜烬轻手轻脚地偷偷摸摸去开卧室的房门,那扇门把手却从外向右旋转,随着轻悄的微风缓缓自动打开。
杜烬赶紧侧身躲进了门后。
顾云进来了,他清瘦高挑的影子覆盖于杜烬之上,有一瞬间杜烬觉得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但事实证明只是他单方面的臆想。
顾云没有发现他,而是径直走向了顾明章,弯下腰抱住了他:“爸爸?”
这是杜烬第一次听见顾云的声音。
顾明章单膝跪地,很明显神智混乱:“神父,我要告解。”
顾云一愣,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他刚刚从哥伦比亚赶回来,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此刻不得不强打精神问道:“我的孩子,你要告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