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异梦(9)
那次例会以后,周景辞竟开始一步步越过魏骁下达指令,逐渐接手了魏骁的权限,魏骁不仅没有发火制止,反而进一步让权。
周景辞一改往日对魏骁的恭谨态度,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一时间,公司里众说纷纭,有人说,当初魏骁与周景辞签订的合同本身就违反了民法基本理论,魏骁没什么文化,自然玩儿不过搞资本运作的周景辞,实属被周景辞坑了,如今,权利得不到法律的保护,只能认栽;更有人取笑说,魏骁当初为了压制李润芝这老狐狸,没想到把便宜让给了周景辞这头虎,最后竟是被自己的好兄弟摆了一道。
他们猜对了一半,却怎么都不肯相信,魏骁真的那么傻,连份协议都没有,就将易购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拱手让人。
有时候,连周景辞自己都有过片刻的失神,他想,魏骁是真的很在意自己。
宏观经济环境的低迷、管理层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质量风波······林林总总,相互作用,易购的股价一路走低,破发[3]就在眼前。
三天后,易购开盘股价暴跌4%,以每股14.3美元的价格收盘,上市以来,首次跌破15美元的发行价。
此时的易购,正如同一艘疯狂下沉的大船,再无人可以控制。
易购破发后,周景辞在书房呆了一整晚,反复刷新着页面,手边的烟抽完一根接着一根,竟是一夜没睡。
魏骁站在门外,几次想要推门进去,劝他早些休息,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破晓之际,美股收盘,周景辞才趴在桌子上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等他从书房出来,准备洗个澡去上班,才发现魏骁已经不在了。他又跑下楼去,看到餐桌上摆了个餐盒,是他与魏骁早晨常吃的那一家,餐盒却没有被打开过,显然魏骁买来后并没有吃。周景辞吸了吸鼻子,魏骁胃不好,每每不吃饭,总是会难受好几个小时。
可魏骁却总记得给自己买早饭。
周景辞的心狠狠抽了两下,却无暇顾及。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易购是魏骁的心血,是他们两个人十几年的青春,他不能看着这艘船彻底沉没。
例会上,周景辞详细分析了易购破发的原因,宏观环境的影响,二威、鼎和、尤其是支付通三家公司的恶劣行为造成的国际投资者对中国企业的不信任,易购本身市盈率过高等等等等······
这次破发,对易购上下都是个醒钟,却不需过分悲观,毕竟,在行业整体跌幅超过百分之二十的如今,易购能维持这样的情况,已是万幸。更何况,股价对企业来说只是一部分,抛去股市,易购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东西。
市场占有率、品牌形象、供应商、供应链,这些都是易购亟需维系的。
周景辞一改往日风格,大刀阔斧定下了十几项规定,一场会议两个多小时,他口干舌燥,却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会议结束后,他才向四下一瞥,却发现魏骁站在会议室外面,透过玻璃窗,一直看着自己。周景辞的心一缩,他急急地想出去找魏骁,却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魏骁大步流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正欲关上门,却被紧跟在后面的周景辞抵住,魏骁居高临下,看着周景辞的脸,神色有些复杂,却终是不舍得在秘书面前给周景辞难堪,将人大力地拉进办公室,“啪”地一声,将门锁上。
周景辞低着头,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魏骁,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正当他思忖着如何解释时,魏骁将他整个扣在墙上,用力吻了下去。
魏骁在外再怎么桀骜无礼,对待周景辞总归是温柔的。这是他用心呵护了二十年的白玫瑰,是长在他心尖上、埋在他血肉里的人,他舍不得半分粗暴。
他从未这般急切过,拼命想要占有、想要征服,想要在周景辞的身上刻满他的名字,想要他们的骨与骨、肉与肉,统统融在一起。
周景辞几乎失去了呼吸,他任由魏骁在自己灵魂中肆虐,吞吐着魏骁所有的愤怒与爱恨。
风雨过后,周景辞躺在宽大的桌面上,文件、纸笔,散了满地。
魏骁抚摸着他的脸颊,摩挲着他的发丝,声音轻柔,“你爱我,对吧。”
周景辞好想哭,他皱着眉头,艰难地点点头,说,“我爱你。”
魏骁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刻,他心里想的却是,你还爱我么,你竟然还爱着我。
这件他笃定了十几年的事情,如今却似个笑话了。
魏骁亲了亲周景辞的额头,说,“没关系。”
周景辞的神色恍惚了一下,他以为魏骁是在对自己说,他不怪自己架空了他。可魏骁却是在说,没关系,就算你不爱我也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
第8章
魏骁这些日子过得混混沌沌的,有时只因周景辞的一句话,一个表情,思绪就飞地好远好远,待到回过神来,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自己兴许真的老了,不服不行。
……
少年时代的魏骁,总嫌夜晚太长,白天太短,他夜夜守在家里几平方米的小店子里,一边看着窗外的月亮,一边想着明日该如何才能讨得周景辞的欢心。
其实最开始时,他与周景辞并不投缘。那时他们虽住在同一个街区,又在同一个小学,性格却一个活泛调皮,一个老实沉稳,魏骁又大了周景辞一岁,比他出高一级。魏骁打从一开始就看这个一言一行都能写进教科书里的好学生很不顺眼,碰巧遇上了,也要捉弄他一番。一会儿把地上捡的毛毛虫放在周景辞跟前,一会儿悄没声的从人后面把周景辞的鞋子踩掉。
周景辞少年老成,性格温吞,只是皱皱眉头,并不与他计较。魏骁总讨没趣,时间久了,也懒得再惹他,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倒也相安无事。就算他俩住在同一个巷子里,却从不一起回家。魏骁脾气跟他爸一样,江湖义气,最爱呼朋唤友,每每放学了,都要成群结队地在学校玩上好久,直到保卫处的大爷赶人,才一溜烟地全跑了。周景辞则不然,他从小听话,放了学就回家,就算做完作业了还要读书练字弹钢琴。与外面那些野孩子全然不同。
那时候,学校里的老师都对魏骁很是无奈,一来他着实淘,二来他学习好。不管教,自然不合适,管教得狠了,也不合适。
他们真正熟起来,是从一个周五的傍晚。那天,周景辞看到院子里的小广场聚集了好些孩子,心中歆羡,忍不住也跑下楼去。他平日很少出来玩,自然没什么朋友带他玩,只得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着那些大孩子们你追我赶。
不一会儿,大孩子们自发地围成了一个小圈儿,周景辞心中好奇,也凑了上去,却发现为首的孩子,比他高一年级的李辉,正一边推搡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一边冲她叫着,“骗子,骗子,老骗子生的小骗子。”
周景辞废了半天劲,终于从人群外围挤到中央,他一把拉住李辉,“你别欺负她!”
李辉上下打量了周景辞一眼,平日他就看周景辞这个好学生,乖乖仔不顺眼,自己没找他麻烦已是不容易,谁知还送上门来。可李辉又惧怕周景辞的父母,只觉得这夫妻俩与常人不同,整日板着张脸,不苟言笑的,好生严肃恐怖。最后,顽劣战胜了怕觉,李辉一把将周景辞提溜起来,推倒在地上,下一秒,那小姑娘终于被他们放倒,一大一小两个人歪歪斜斜地摔在了一起。
周景辞平日不言不语的,此时却有了脾气,他自觉比小姑娘大了不少,又是“男子汉大丈夫”,挺身而出,护在了小姑娘身前,“你们不许欺负她!”
周景辞打小是个老好人,没跟人起过争执,更别说与人吵架打架了,凶狠的话说出口也软软绵绵的。那几个高年级的坏孩子“噗嗤”一声,一个接一个地全笑了,李辉更是一下子扑在周景辞身上,一拳挥下去,把周景辞打了个眼冒金星。
一拳、一拳,接着一拳,周景辞觉得自己胸口像积了一口淤血,吐也吐不出来,他喉咙中发出粗糙的声音,像个破旧的风箱,他想喊,却喊不出,想逃,却逃不掉。耳边“嗡嗡”地,嘲弄与谩骂都混作一团,而在一片嗡鸣中,还有一旁小姑娘发出的尖锐哭叫声。
小小的周景辞躺在地上,他的眼前一片花白,意识也逐渐模糊,直到一声“滚开”划破了这阵嗡鸣,他用力睁开眼睛,看到魏骁费力地将那些坏孩子统统驱赶,看到他的拳头辉到了李辉的脸上,看到李辉带着他的“小弟”落荒而逃,看到那小姑娘“哇”地一声哭得更狠了,扑进了魏骁的怀里,鼻涕眼泪全抹在了魏骁的校服上,嘴里还责怪着,“哥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我和哥哥都快被你同学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