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异梦(45)
听到这里,魏骁的心脏终于稍稍落回了肚里,他盯着周景辞苍白脸颊,忍不住用手轻轻摩挲了两下,而后长长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几个小时后,周景辞被转进了普通病房。
他仍是没醒来。睡梦中显然也不得安宁,像是被桎梏在了一场疲倦而残忍的梦境中。
周景辞的嘴唇干裂了,魏骁就拿了两个棉棒,蘸了水轻轻为他擦拭,神色温柔怜惜,待周景辞两片薄唇重新变得湿润晶莹,他就俯下身子,亲了亲周景辞的双唇。
与周景辞临床的是个女学生,也是出了车祸,脚上受了点轻伤。坐在一边陪护的是她男朋友,一边刷着抖音,一边念叨着,“早跟你说今天别去逛街了,惹一身霉气。”
女学生对男朋友心生怨怼,索性扭过头去不肯搭理自己的男朋友,却恰好看到了魏骁这轻轻柔柔一个吻。
女学生忍不住滞住呼吸,嘴也张成一个“o”型。
一旁的魏骁显然注意到了她表情中的惊诧,只不过他实在没什么心思去管旁人怎么想他,眼神只牢牢地锁在周景辞身上。
周景辞只有些擦伤,医生说,迟迟没有醒来大抵是因为受了刺激。
魏骁心中苦涩难当,他忍不住想,周景辞究竟是因为受了刺激才不肯醒来,还是因为不愿意面对自己,才宁愿深陷梦中。
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周景辞的发丝,就像在触摸一件珍贵而易碎的明青瓷器,而后细细地顺着发根一路抚摸过他的额头,略过高挺的鼻子,最后捧住他清秀的脸庞,口中喃喃道,“景辞,景辞我错了,快醒来吧。”
“景辞,我爱你,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快醒来吧好不好?”
“景辞,宝贝,我爱你。”
许是因为养伤在床百无聊赖,又或许是因为好奇,女学生盯着他们看了很久,而后轻声叹了口气,眼神中,竟有几分歆羡。
窗外,华灯初上,窗内,一片寂寥。
魏骁不知自己期待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向他暗自发了几回的誓,直到一旁的女生终于不再盯着他们看,直到陪床的男大学生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周景辞都没能从梦境中重返人间。
魏骁一整夜都没有闭上眼睛,他就着走廊外射进来的缕缕灯光,用眼神将自己的爱人描摹千万遍。
他活了半辈子,向来不信鬼神诸佛,此时竟也忍不住祈祷起来。
他愿意用一辈子所能拥有的一切福报,换周景辞安然无虞。
他愿意用一辈子所有的好运,换周景辞原谅他带来的伤害。
他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他只愿周景辞能好好地站在他眼前。别的东西,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气过周景辞所谓的背叛,更气他把一切都憋在心里,但说到底,要怪也该怪自己,是自己从未给予过爱人足以坦诚的信念。
是自己只顾着没用的骄傲与尊严,一意孤行,不可一世。
纵然当初魏骁心里对周景辞有过愤怒,可他又怎么舍得气他很久呢?
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周景辞更重要了。
周景辞就是他的命啊……
他怎么舍得折磨自己放在心间那么多年的爱人呢?
他怎么能对自己的挚爱说出分手两个字呢?
他怎么舍得让周景辞痛苦呢?
明明从始至终,他最想要的,莫过于让周景辞幸福快乐啊。
魏骁好后悔,亦好痛恨自己。
后悔那个下午一时冲动下的不告而别,痛恨自己这些天对周景辞的冷酷与残忍。
失忆让他心中的猛兽冲出牢笼,首当其冲的竟然是他心心念念的、要保护要守候的人。
他怎么都想不通,一切竟会变成这样……
魏骁幼时吃过了太多的苦,受过了太多的罪,他经历了无数的风浪与坎坷,年近四十的他,断然不是个感情充沛的人,可看着病床上虚弱的爱人,他的泪水便犹如开了闸的洪水,决堤般奔涌而下。
周景辞是真的想寻死。
周景辞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一想到这个念头,魏骁的心脏便狠狠地收缩着。怜惜裹挟着悔恨在胸腔中猛烈的翻涌着,心间的每一次跳动,都传来针扎一般的痛楚。
他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周景辞的。
周景辞迟迟不肯醒来,魏骁的心便一直悬着,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忙里忙外,终是心力交瘁。
破晓之际,魏骁实在没忍住,模模糊糊地瘫在椅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终于穿透了薄薄的两层蓝色窗纱,洒在了周景辞的脸上,他眨了两下眼睛,思绪与意识终于从这场沉甸甸的梦境中回笼。
他睁开眼睛,看到魏骁趴正在床边上,头发凌乱的支棱着,煞是滑稽可笑。
周景辞忍痛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魏骁头上的发丝,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个疲倦的男人。
他想,太阳照常升起[1]。
第46章
周景辞时常会梦到那个正午。
时间之河没能让那日的故事有分毫褪色,反而为那时的每寸光景都染上一层厚厚的滤镜。
每一个疼惜的动作,每一个紧张的表情,都在在场名为生死的滤镜中历久弥新。
那时候魏骁才念高一,刚刚模模糊糊地明白了自己对周景辞的心思,他倒也没有多害怕,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罢了。
他自认是个烂人,挣扎在泥泞中,“拖家带口”的,又哪有资格对周景辞这样的人说喜欢呢?
更何况,还是为世人所不能接受的喜欢。
魏骁想过要把这份爱藏在心里,可每每见到周景辞,他心里便再没有什么理智,只剩下要如何取悦、讨好周景辞了。
渐渐地,他只能选择疏远他唯一的朋友。
中午,魏骁总说自己很累,一顿午饭吃得沉默寡言。
晚上,他则推脱要急着回去看店,不再去周景辞教室门口等他一起回家。
起先,周景辞总会晚上一个人跑到魏骁的店里,哪怕自己上了一天的课累到爆炸,也想多跟魏骁说会儿话。
周景辞性格寡淡慢热,唯有在魏骁面前,才像个十五岁的孩子。
周景辞对魏骁再了解不过,有时候瞧着魏骁对自己爱答不理,他也不生气,反而心疼魏骁每天工作学习太过辛苦。
到底是少年心性,每当魏骁沉默不语或是推着他往外赶,他总会拽着魏骁的胳膊,一会儿问“你怎么都不说话”,一会儿则“哥哥、哥哥”得喊魏骁。
每当魏骁听到周景辞叫他哥哥,他都能感到有小猫的爪子在一下下挠着他的心脏。他忍不住心神动摇,放任自己做出更过火的事情来。
日复一日,终是没什么长进。
这天晚上,周景辞依然背着自己的书包跑到魏骁店里,拉着魏骁的袖子跟他说些没什么营养的闲话,魏骁心里痒极了,可他下定了决心,周景辞的人生,不该与自己牵扯。
他直勾勾地望着周景辞清秀的脸庞,堪堪压抑下自己心中激荡的爱意,阴着张脸,将周景辞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掰下来,声音低沉,“我很累了,别打扰我。”
周景辞不明就里,他性格内敛,平日连相熟的朋友都没多少,仅存的热忱,统统用在了魏骁身上。
魏骁的话浇灭了他心间的小火苗,却还幻想着魏骁只是与他闹着玩、来玩笑。
他低着头坐在魏骁身边,虽是难堪,却不肯离开。
魏骁打定了主意,好不容易硬下了心肠,他皱着眉头,说,“你好烦啊,快走吧。”
周景辞一怔,过了几秒钟,才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些迷茫,他的嘴长了又合,却说不出话来。
魏骁从小待他极好,自从熟识以后,再没对他讲过一句重话。此时乍一听到魏骁口中的冷言冷语,周景辞自是难堪羞愧。
他的脸飞快地红了起来,连带着耳朵,都红得发紫。
魏骁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大声吵嚷着,“快走,快回家。”
周景辞懵懵地,只盯着魏骁的脸,不说话,也不肯动弹。
魏骁深深吸了口气,扯着周景辞就往外推。
魏骁力气极大,此时又下了就此疏远的决心。周景辞的胳膊被他捏得生疼,冲魏骁喊道,“哥哥!你干什么!”
魏骁一愣,倏地松开自己捏紧周景辞胳膊的手,他清了清嗓子,说,“你别叫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