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异梦(42)
周景辞看他不肯要自己的钱,便生起气来。心想,小时候不肯要自己的钱也就罢了,现在他俩早成了恋人的关系,又笃定要跟彼此过一辈子,此时魏骁日子艰难,拿自己点钱又能怎样呢。
魏骁瞧周景辞不开心了,自己也心烦意乱的,敷衍着哄了他几句,却怎么都不肯收下周景辞手里的钱。
周景辞知道他脾气倔,自尊心又强,便也不再强求。
魏骁为了赚钱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干过,先是在饭馆后厨里当帮工,后来去工地上搬砖砌墙,总之他年富力强,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只要肯出力,在这偌大的北京城,总是饿不着的。
那时候,魏骁又要上课,又要赚钱,一有时间了,还要坐好久的公交来人大找周景辞,三头卖力,实在辛苦。
周景辞心疼他,不愿他来找自己,只说自己去找他就好,魏骁却说什么都不肯。
那时候,魏骁能给周景辞的东西不多,只想着,能多待他好一点,就好一点。
周景辞知道他没钱,便每每请他吃饭,人大的餐厅、小饭馆儿,没过两个月他们就吃了个遍。
魏骁力气大,又肯动脑子,一个学期总算存下点钱来。
他一直想送周景辞一个像样的十八岁礼物,于是,那个寒冷的雪夜,他花光了自己半年的积蓄,在商场买了块儿玉观音送给他心爱的宝贝。
周景辞收到后又惊又喜,魏骁则笑着把玉观音系在了他的脖子上,说,“喏,这是定情信物,戴上了就一辈子都不许摘下来。”
周景辞眼里闪着光,他点点头,温声说,“好,一辈子都不摘下来。”
只是,周景辞一家清贵,周明李岚夫妇又最爱文玩古物,他从小浸润此道,何尝看不出这只是块儿不值钱的糯种玉。
那个夜晚实在太冷了,他们牵着手在五道口踱来踱去,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卖烤地瓜的,身上的钱却没带够。
周景辞耳朵都红了,也不知是臊得还是冻得,他凑到卖烤地瓜的老伯跟前,支支吾吾地说,“买个烤地瓜,要,要小一点的。”
周景辞把烤地瓜剥开捧在手里,魏骁则就着他的手啃一口,两个人一人一口,轮流把这个烤地瓜吃完了。
地瓜热腾腾的,吃完后,两个人的嘴都烫得闭不上了,呼出一股又一股的白气来。
寒假,他们一起坐着绿皮火车回J城,不舍得买卧铺,便依偎着坐了一路。
打春后,他们回到北京。周景辞攒了小半年的生活费终于派上了用场。
那时魏骁四处打工,周景辞的专业课又渐渐多了起来,两个人能见面的日子少得可怜,于是周景辞一咬牙,买了两部诺基亚,一个送给魏骁,一个自己留着。
那时候,一部黑白的诺基亚手机就要小一千块钱,魏骁牛脾气上来了,半天不肯收。
周景辞急了,说,“买都买了,你不要我就送给别人去了。”
魏骁一听他说这话,才连忙把手机收好,不顾乌泱泱的人群,抱着周景辞亲了好几口,“你傻不傻?给我花那么多钱。”
周景辞被他亲得七荤八素,脑子晕晕的,他想,不傻啊,给自己心爱的人花钱怎么能叫傻呢?
有了手机以后,电话费又是个巨大的开支。他们舍不得每天打电话,便约好了每天发短信。
短信费虽便宜,可积少成多,亦是要花上不少的。
于是,每当周景辞想对魏骁说话了,便写在纸上,等到晚上回了宿舍,再一并打在一条短信里发给魏骁。
魏骁总开玩笑说周景辞那时的短信又臭又长,可他心底里却是很珍惜的。
最初的那块儿手机他们用了整整三年,直到坏了、打不开了,魏骁才买了新的。
想到这里,周景辞忍不住苦笑。
什么你的、我的,哪怕是最为贫瘠的日子,他们之间的账也是算不清的。
明明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去了,怎么偏偏拥有了这么多以后,却偏偏背德离心了呢?
明明他们已经过了半辈子,明明他以为他们会一起到老的啊。
“——景辞,景辞?”
魏骁在周景辞身后叫了他好几声,他却仍是没听见,只留了个剪影给魏骁,落寞单薄,周身弥漫着阴郁的气质。
魏骁不喜欢沉默时的周景辞,更不喜欢他呆坐在窗前,只留一个背影给自己,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魏骁走上前拍拍周景辞的肩膀,周景辞这才从自己的回忆中抽离回来,他迷茫地望着魏骁,“你刚刚叫我了?”
魏骁愣了一下,颇有几分不悦,“我都叫了你两分钟了,想什么呢?”
周景辞笑笑,说,“是么。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些以前的事情了”
魏骁耸耸肩,他怕极了周景辞说以前的事情,就仿佛一无所知的自己“鸠占鹊巢”,从来都是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
周景辞又愣了几秒钟,旋即伸手摸了摸魏骁的脸,低声问道,“再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好么?”
第43章
魏骁怔了一下,忍不住往前凑了一小步,“什么愿望?我都答应你。”
周景辞似乎对他的果断有些意外,他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再陪我回一趟J城好么,再去我们念书的高中看一看。”
魏骁显然没想到周景辞心心念念的愿望会是这个。
周景辞徐徐说,“我知道你那时候没好好上过几天课,对那里没什么感情,可那到底是我们确定关系的地方……你就当最后陪我一次吧。”
周景辞皱着眉头,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就像一块儿砂纸,将魏骁心里的那些坑坑洼洼一下下打磨光滑。魏骁的心脏倏地软成了一滩水,胸腔里淅淅沥沥的,涌动着说不出的难受。
刹那间,魏骁心头涌上了千言万语,诸如你不要离开了,我其实不讨厌你的,又如不如我们再试试,可纵有千言万语,却没有哪一句话是他能够宣之于口的。
既然他说不出周景辞期待的爱情,那么无论哪一句话对于周景辞来说都只不过是凌迟中的一刀而已。
魏骁鼻腔一酸,他低了低头,注视着周景辞的发丝,柔声说,“我答应你就是。”
周景辞这才舒展了眉心,他笑了一下,看上去心情突然变好了,连声音都轻快了许多,口中念叨着,“那就好,那就好……”
魏骁想不明白周景辞为何会因为这件小事变得那么开心,可当他看到周景辞脸颊浮现的浅浅两个酒窝时,看到他眼睛中一闪而过的光芒后,心头的沉重突然便松弛了,他亦笑了一下,说,“我愿意陪你去。”
周景辞这几日变得懒散了许多。
大概是易购的担子终于有人与他分担了,又或许是因为愿望得以实现,他比以往嗜睡了很多,每天不到十点钟就昏昏沉沉地提不起精神来。
起先他会强撑着与魏骁说上几句公司的事情,后来便哈欠连天起来,魏骁看他着实疲惫,便催促他回房间休息。
周景辞也不推脱,只扯扯嘴角,便一个人回房去了。
周景辞还未从公司辞职,两个人照例是一起上班。
他开着那辆A8载着魏骁,等红绿灯时,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走神了,后面的车顾不得什么行车礼仪,“嘀嘀嘀”地摁着喇叭,周景辞却还是板着张脸,眼神中一片空洞,竟无半分反应。
魏骁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应,还是用力拽了他一下,才让他回过神来。
周景辞这才慌慌张张地启动车子,魏骁心中有些烦躁,问周景辞在想什么,周景辞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魏骁恼他开车不注意,这实在太危险了,所以打那以后,便再也没让周景辞开过车。
周景辞打好了离开易购的准备,平日里慢慢放权给自己的副手。
近来需要他处理的工作越来越少了,他也乐得清闲,大多时候只是呆坐在桌前,只偶尔看两眼报表,过不了多久,又不知心思飘去了哪里。
有时候,魏骁找他问些事情,他说着说着,便突然忘了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能歉疚地笑笑,问,“你刚刚问得是什么来着?”
魏骁见惯了周景辞娴熟练达的样子,仿佛这世界上没什么事情能难得住他,魏骁只觉得周景辞此时的分心是源于心思没放在自己和公司上面,于是沉着张脸说,“算了,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