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动作僵硬且笨拙地下了马,手上的绳索连着马的缰绳,马儿不耐烦地往前一走,他一没站稳就摔了个结实。奴隶贩子们看他那倒霉的样子,纷纷大笑起来,空气中一时充满了愉悦的气息。
穆沙拉夫最开始让他骑马,是怕他又累又渴死在半路上,同时也是提防他跑了。可聊着聊着,他渐渐发现这小子长得漂亮不说,人还很识时务、一点都不像刚开始表现出来的那般倔强硬气,心里的警惕渐渐松懈了,也就默认了他的这一举动。更何况,离目的地还有一天多的路程,他们还不想因为这点儿破事引发奴隶的反抗:而且,也没必要。
沈长河归了队,人群也安静了下来。天色一暗下来,奴隶贩子们就把所有人赶到了一间荒废的寺庙里,三五成群地捆在一起就准备休息了。不过穆沙拉夫格外照顾沈长河,把他拎出来单独关在僧人的禅房里,落了锁就不再管他。
穆沙拉夫走了没多久,原本已经“睡下”的沈长河睫毛颤了颤,重新张开双眼。仔细听了一阵外面的动静,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借着月光摸到了窗沿,沉默着去掰窗棂上一颗生锈的铁钉子。
这之后,他又缓缓挽起两条裤腿,露出莹白如玉却修长无比的小腿。十二枚“透骨钉”就嵌在那已经完全愈合的皮肤下面,安静无声、没日没夜地让他痛不欲生。
沈长河随手扯过脏的看不出颜色的毛巾咬在嘴里,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床单擦了擦钉子的表面,然后右手猛然发力,钉子尖瞬间豁开皮肤,黑血涌出的同时,一声沉闷的呜咽脱口而出!
有那么一瞬间,沈长河疼到觉得自己也许是快死了。可当那深深埋在骨血之中的透骨钉钝圆的前端露出来之后,他又仿佛行为不受大脑指挥一般,冷静地用手指穿过伤口,一点一点地向外拔*出那颗钉子。没有麻醉剂,他却也逐渐不觉得有多痛苦,仿佛周身的痛觉神经早就在这一个月的非人折磨中失去了它们应有的作用。
小腿上的钉子拔*出来之后,他又开始处理手臂上的透骨钉——最后一颗钉子掉落在地的一瞬间,天光破晓,万物复苏,他也终于放心大胆地昏死过去。
穆沙拉夫起得很早。
他是真的很宝贝自己从匪军手里买来的这个漂亮青年,因此格外重视他的“安全”和健康;因此,当他推开门之后,看到眼前浑身都已被鲜血、黑血掺杂着浸透的男人之时,穆沙拉夫发出了一声与他那壮硕体型完全风格不符的尖叫!
只一个早饭的时间,沈长河“自杀”这件事就在人群中传开了。别的奴隶贩子主张把这个救不好的病秧子一刀砍了就地掩埋,只有穆沙拉夫执着地认为沈长河一定能活下来、为他带来一笔天降横财。只不过,这次他再也不敢放任沈长河跟着大队伍一起走,而是在给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后又给他接连打了好几针镇定剂,让他再没有任何自杀和自残的机会。
高昌皇宫。
几日之前,法尔哈德就收到了楼兰等五国发生独神教叛乱的军报。他这边急得火烧火燎,可被派去请娜迪亚国师出山的使者却迟迟没有回来,这让他愈发心急如焚。
今天使者终于回来了。可他带回来的消息,却让法尔哈德陷入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
“陛下,国师大人她……失踪了。”
“什么?!”法尔哈德暴怒地揪起使者的衣领:“她失踪了,你为什么还耽搁到现在才回来?”
军靴踩踏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地突兀响起,却是全副武装的军士簇拥着一位头发已然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他走到法尔哈德面前三步之遥才停住脚步,抬起手杖点了点后者的额头,露出一个相当和善的笑容:“我的陛下,早安。”
奴隶市场(三)
正午,白河城。
白河城是个高昌、楼兰两不管的地方,实行“市民城市自治”——其实哪有什么市民,全都是从西域各国乃至秦国来的人贩子,在这儿买房置业后“定居”下来,表面上就洗白成了“规矩守法”的“良民”。事实上,这里是玄天大陆中陆地区最大的奴隶交易市场,从前突厥人还在的时候专卖以美貌著称的吐火罗人和波斯人供贵族豢养取乐,现在突厥人败退祁连山以北后,老实听话且能干的秦人、高丽人和高壮且力大无穷的黑皮肤“昆仑奴”就成了有钱人新的消费对象。
“那个您好,我想找一个人。”一间不起眼的门脸儿里面,李云凌一边用蹩脚的波斯语说着,一边用手比划:“二十六七岁的男人,黑色长发,皮肤白,眼睛很大,身材很瘦……大概这么高。”
她踮着脚举起右手比了一个高度,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对方。对面,抽着阿拉伯水烟的白发老头儿皱着眉上下打量着她,然后甚是不屑地冒出一句:“找情郎啊?就这长相在这地界儿可遍地都是。他叫什么名字啊?”
“……老人家,瞧您这说的。”李云凌当即意识到,对方已经识破了她女扮男装的伪装,打了个哈哈糊弄了过去:“他叫什么不重要,因为肯定不会用真名。”顿了顿,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哦对!也许会用龙酒这个名字。”
老头儿点了点头,手一伸:“银子。”
李云凌瘪了瘪嘴,给张牧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递过一袋碎银。老头儿瞄了一眼钱袋子,似是嫌少地掂了掂,才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烟:“等着吧,有信儿再告诉你。”
李云凌转身想走,临了却灵光一闪,不抱希望地补充了一句:“还有……他是个混血儿,眼睛绿得有点发灰,五官据说长得和纯种吐火罗人很像。”
老头儿激动地叫出声来:“绿眼睛?!”
“有什么不妥么?”李云凌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老头儿动作灵活地跳了下来越过面前的桌案,一把拽住李云凌的胳膊:“你们在找我之前,找过别人吗?”
李云凌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老头儿立刻扳过她的身子,郑重其事地恳求道:“这件事就包在我们身上,保证给您找着!不过您得答应我们一个条件,绝不能再去找别家儿接这趟生意。”
“为什么?”
“姑娘你是有所不知,高昌最近发生了兵变,原来禁制买卖吐火罗人的法令在这里已经形同虚设啦。”老头儿很有耐心地解释道:“现在金发碧眼的吐火罗人早就绝迹了,所以黑市上不少奴隶贩子都把波斯人头发染成金色以图卖个好价钱,但是绿眼睛可是‘染’不了的,物以稀为贵,就算是个男的也至少在一千两黄金以上、甚至更高!你要是跟别人说了,万一遇到心怀不轨的,你那朋友不就危险了吗?”
“……也对啊。”
李云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那,请问你为什么这么好心,要如此热情地帮我们找人呢?是不是想吃独食呀?”
没过多久,两人就被轰了出来。望着“砰”的一声阖上的门,张牧后怕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气喘吁吁地压低声音:“得亏你反应快,骗他们说绿眼睛这件事是编出来的,不然咱俩的小命就得交待在这里了!”
“这老头子年轻时是白河城最出名的人贩子,鬼精得很,怎么可能上我的当,更何况还是如此拙劣的谎言。”李云凌对自己的斤两十分清楚,冷静地分析道:“老东西胆子小,放我们出来估计是要看我们往哪里走,他们才好走捷径尽快找到人。现在我们的处境很危险,得甩开他们。”
“还不是你,非要找人贩子问老大的下落……”张牧叽叽咕咕地抱怨着,余光却扫了一圈四周。毕竟常年在军旅中摸爬滚打,他很快就敏锐地发现——李云凌所言非虚,果然,身后暗处有人盯梢!
对于张牧的抱怨,李云凌不置一词。这是因为,她早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就等着把理论付诸实践了。
透骨钉被拔*出来之后,沈长河的身体很快就恢复到了刚来边境时的状态。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悦或者开朗模样,反而一直都是病恹恹地坐在马车里,半死不活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在进入白河城之前,他的毒瘾又发作了一次,害得穆沙拉夫又得力排众议保住他的小命。这之后,穆沙拉夫趁着他“昏迷”狠狠地揩了一把他的脸,笑骂道:“妈的兔崽子,老子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一分钱没挣着不说,还往里搭进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