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列传(91)

“……容我再想一想。”沈长河缓缓地说了句,一边站起身来。几天没下过床,他走路都有些飘,脚踝上拖着的铁链子哗啦啦地摩擦着大理石地面,声音很响,腿也很疼。背对着伊藤玲奈,沈长河心里一横,原本就疼得像要断了一样的腿猛地用力,下一秒整个人就失了平衡,倒了下去。

——因为他方才的举动,那些钉在小腿关节处的“透骨钉”生生从已经逐渐愈合的伤口里“跳”出半寸,鲜血随即从崩裂的伤口汹涌而出!

伊藤玲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能看到,上一秒沈长河还是好好地,下一秒人就摔倒在地,裤腿立刻就见了血:“沈大哥!你的腿……”

这次不等沈长河回答,她先动手挽起他的裤腿仔细察看。他的腿修长、笔直,和他整个人纤细羸弱的风格很是相配,看着甚至不像是个已步入青壮年的男性。可这条雪白、漂亮的小腿上,由下而上赫然钉着五支血淋淋的钉子,翻卷的伤口甚至也已开始溃烂、化脓了!

无需再问了——只有阿姐才会用这种法子折磨人!她根本就是个热爱虐待别人的魔鬼、疯子!

伊藤玲奈无可抑制地干呕了一声,胃里开始翻江倒海。直到这时,沈长河才撑着地面坐起来,苦笑道:“我是走不了了。玲奈,对于你这些天的照顾,我很感谢……你是个好姑娘,将来一定会幸福的。”

他说这话的语气既平静且哀伤,就像是在交待遗言一样。伊藤玲奈心中的天平又往他这边狠狠一偏,擦了眼泪就想把他扶起来,可惜身高差了太多,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把人连拖带抱地重新放回床上,嘴上说道:“没关系,玲奈帮你拔*出*来!”

“不是这个问题。”沈长河摇了摇头,道:“如风还在小皇帝手里扣着,我若一走了之,小皇帝会继续用她来威胁我,那样我心里更不踏实。我若死在这里,小皇帝找不到替代品了,自然会让如风官复原职。”

“可是……!”

“可以帮我另一件事么?”

沈长河并不打算给她说下去的机会。他小心翼翼地取下脖颈上系着的玉佩交到伊藤玲奈手上,然后用已经瘦得有些干枯的双手轻轻握住她拿着玉佩的右手,温和却又郑重地恳求道:“玲奈,请你一定要把它交给秦先生,转告他,别忘了完成我的夙愿。”

将军之死

伊藤玲奈最近脸上的笑容变多了。

伊藤美咲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的“反常”。从前在故国的时候,玲奈一直是个老实寡言、谨慎怯懦的女孩子,虽然曾师从忍术大家学习多年,但除了一身功夫还算不错之外,性子还是太弱了些,担当不起什么大任。

然而作为她的亲姐姐,伊藤美咲其实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女人么,三从四德温良恭俭让学得透彻些,话少一点,脑子笨一点,心思单纯一点,才是正途;如今脸上多了笑容,正是个坠入罗曼蒂克爱河的痴情少女模样。

只不过,让玲奈“坠入爱河”的那个男人……

伊藤美咲心里忽然很不痛快。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起来那天沈长河莫名其妙的举动——他竟让她伺候更衣沐浴,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被她碰一下都排斥得要命、活像个被咸猪手揩了油的贞*洁*烈*女。

天知道他被困高昌的第一天,还差点把她踹出门去!

伊藤玲奈怕她,但毕竟还是把她当成姐姐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玲奈也不例外,就像个正在上大学的女学生似的拽着自己,磨磨唧唧地讲她跟男朋友那点儿破事儿:没错,玲奈已经把沈长河当成男朋友看待了——尽管,后者从未给过玲奈任何明确的答复或者承诺。

伊藤美咲不动如山,任她胡闹。安插在高昌皇宫的忍者尽职尽责地向她打着小报告,内容基本上跟玲奈说的也差不多。伊藤美咲只关心沈长河是不是有逃走的打算,刚开始的时候还能自动自觉过滤掉两个人之间那些肉麻的细节,到了后来实在忍无可忍,厉喝一声:“够了!”

从那之后,忍者再汇报时就识趣地挑有用的说。可伊藤美咲反而有种掩耳盗铃的惶恐之感,不安随之愈发加重。对着自家妹妹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伊藤美咲开始深切地感到厌烦了:

恋爱脑!没出息!愚蠢透顶!她简直想扯着伊藤玲奈的耳朵吼一句,这男人眼看着就要被她宰了,跟个离死不远且心机叵测的家伙过家家,有意思吗?!

可话到嘴边,她却笑了,柔声柔气道:“阿姐倒是想起一桩陈年往事。还记得至和十年初,兄长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条病狗,模样是很好看的,只是病得厉害,阿姐闲来无事便养着它玩儿。那狗通人性,时间久了阿姐越来越喜欢它,结果没等到冬天第一场雪,它还是病死了。”

伊藤玲奈愣了半天,才意识到伊藤美咲是将沈长河比作了那条病死的狗,叫她不要投入太多感情。她难得地没有低眉顺眼,甚至直接发了脾气:“他不是狗!”

说完这句任性的话就后悔了,随即俯了俯身:“阿姐,我先出去一下。”

伊藤美咲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是狗,也是只猫。”旋即想到沈长河那双大而深邃的绿眼睛,嘴角扬起一个迷茫的弧度:“确实更像猫,一只让人看不透的绿眼白猫。”

她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真的一语成谶。短暂地好了没几天,沈长河的病就又犯了:

这次更惨,连着疟疾带毒瘾一起发作,西洋来的御医直接下了病危通知,说是器官功能衰竭,基本上救不回来。法尔哈德亲自来看,确定人真的不行了,这才沉默地挥了挥手,给了手下人一个直截了当的暗示。

不多时,沈如风就被带了过来。她一直在流着泪,但脸上却是笑模样,一哭一笑的强烈对比之下甚是令人毛骨悚然。她握着沈长河的手叫了声哥,却没说别的什么废话,就这么手握着手直到后者咽下最后一口气。于是法尔哈德很快就放她走了——不是让她回去候审,而是直接让她回自己的国师府,赦她无罪,放她自由。

相比沈如风的冷静,法尔哈德自己反倒十分失态。他送走沈如风,自己却疯了一样地干嚎了一通。完了,全完了,当年父王亲手把亚罗斯教主推上绝路,今日他自己又亲手把亚罗斯教主的儿子给逼死了——早知道会是这个结局,他就不关着他了!让他回西南去,以后见了面顶多被不带脏字儿地骂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可好,好好的人被他活生生地关死了!

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法尔哈德丝毫都没意识到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沈长河一死,西南军政府必然乱成一团,他就可以乘胜追击、反败为胜。再加上由此引发的秦国政坛震荡,高昌必然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这么件天大的好事从天而降,他竟然完全视若无睹,看得伊藤美咲对他的智商有些不忍卒睹:“陛下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当务之急是尽快处理尸体以免让疟疾传染开来。”

“处理尸体?”法尔哈德喃喃自语了一句,忽然尖叫道:“我不要!谁也不许动他,听到没有?!”

他一发疯,底下的人都不敢说话了。一片死寂之中,伊藤美咲温柔地继续劝道:“可是,人的尸体是会腐烂的,您这样留不住他。”没等法尔哈德跟她发火,又接上一句:“我们东瀛倒是有一种秘术,能保证尸体长久不腐,只是不知陛下……是否愿意让美咲带走他了。”

大秦合众国历二十六年,三月初。

凉州因为地处南境,天气虽然还是冷的,可树上已经长出了些许嫩绿的芽。李云凌率领留守的滇军足足坚持了一个月,硬是没丢哪怕半座城池。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眼,那些来犯的百越军团这个节骨眼儿上居然也染了天花——在人员大规模聚集的情况下,天花传播的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只用了几天就灭了他们几个营的兵力!

“李秘书!”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还在城头上迷迷糊糊镇守的李云凌被欢呼雀跃的张俭之叫醒了:“撤了。他们撤了!全撤走了!”

“真的?”李云凌惊喜得险些一个跟头栽在地上,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就因为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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