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化为齑粉的,还有她与他之间那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名为“隔阂”的高墙。
也就是在这一刻,两颗年轻而炽热的心终于毫无芥蒂地紧紧偎依在了一起:这种纯净而毫无保留的情感并非爱情,却远比爱情更加自由、更为高尚、更令人心生无尽欢喜!
“好,我知道了。”半晌,李云凌仰起头,也用同样认真的眼神看着他:“云凌……定不负将军厚爱,为将军鞍前马后、死生不计!”
“又来了。”沈长河无奈扶额,肋骨伤口的疼让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可他还是耐心地继续说了下去:“云凌,当初你为何豁出性命也一定要救苏烬?”
李云凌毫不犹豫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这就对了——你也是我的朋友。”
“朋友?”李云凌诧异地把这两个字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沈长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嗯,不但是朋友,你还是我的恩人——无论七年前太原府那次劫狱,还是三年前百越围攻凉州城你冒死为我送信,都证明了这一点。你能对你的朋友舍命相救,我为何不能这么做?”
“……”李云凌这次彻底无话可说了。沈长河似乎还想说下去,可下一刻却难受地蹙起长眉,握着床沿的手指下意识地用上了十分力气,冷汗瞬间沿着额头流了下来!
是毒*瘾发作了——而且,偏偏在自己重伤之际!
原本是抵挡得住对毒*品的渴望的,可如今刚刚受过刑的身体每一处却都在疯狂叫嚣着对缓解疼痛的强烈渴望、已然一发不可收拾!趁着意识还算清醒,他低低地命令道:“出去。”
绝不能让李云凌看到自己接下来最狼狈的一面!
前一刻还在侃侃而谈,后一刻却忽然冷语相向,再加上对方原本就惨白的脸又一次染上那种熟悉的、浓重的死气,李云凌自然看得出他是毒瘾发作了,便自动无视了他之前的那句命令,关切地扶住他的身子:“将军,你……”
毒瘾(二)
“听不懂中原话吗?!”
谁知,向来轻易不动怒的沈长河这次竟厉声呵斥了一句:“让张牧进来,这里没你的事了!”
李云凌知道他这是戒断反应的前兆,因此对这毫不客气的逐客令没有任何反应,而是一言不发地按在他不停发着抖的瘦削肩头上,一边从腰畔抽出一条材质柔软的棉绳,不由分说拽过他的手腕往后一拧,避开手上的伤口将他的双手捆在了身后。
沈长河已被一阵阵的剧痛和戒断反应折磨得两眼发黑,哪里还顾及得到身前之人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他只是凭借本能地用力挣扎,以至于刚刚缝合的伤口很快就崩裂开来、渗出了血!
“药……给我药!”终于,无法忍受的剧痛战胜了理智,沈长河也第一次在她面前丝毫不加掩饰地表达了自己对毒*品的渴望,嘶声道:“把它给我!”
此时,听到里面动静的张牧也匆忙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只相当精致的药瓶。李云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长河双目赤红地挺直身体,然后不顾崩裂的伤口猛地向张牧的方向扑了过去。可惜,他忘了自己此时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立时之间就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地面倒去;好在李云凌眼疾手快,稳稳扶住他的身体才让他不至于真的脸朝地摔个狗啃屎。
这边总算是按住了沈长河,李云凌才抽出空来破口大骂道:“张牧你脑子有坑啊!这种时候居然带着毒*品过来,嫌他死的不够快吗?!”
张牧被她吼得缩了缩脖子,委屈道:“这,这只是以前装药的盒子,药早就被老大自己给扔了,哪儿还有药嘛!不过说起来,老大以前可从不会像今天这么失控,怎么这毒瘾还能越戒越严重啦?”
“……”李云凌肃然起敬地低头看了眼犹自挣扎着的沈长河,又问道:“谁让他沾上这鬼东西的?”
“这我哪儿知道啊!”张牧唉声叹气道:“家丑不可外扬,这可是老大家里的私事,咱们做下属的哪儿能妄自揣测呐?”
“那你打听过……”“哎呦我的李大小姐,李小祖宗!上司的事情你能随便打听吗?有你这么做下属的?”
这个张牧和沈长河不愧是主仆二人,都是一样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脾气好的时候就是打他一顿都能笑得出来,脾气不好的时候……那就是个真正的泼妇。看这会儿张牧脾气好了,说明他心情也好了;他心情好了,说明沈长河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她这边还在思考着,怀中之人却又是一阵猛烈的挣扎。还没等李云凌反应过来,沈长河被捆在后腰上的手用力一挣,竟绷断了缠在腕子上的棉绳,然后一把推开李云凌,发疯一样地劈手夺过张牧手中的瓶子,哆嗦着手指想打开瓶塞,却几次都没成功。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干脆不耐地将那药瓶往地上掼去!-
“啪嚓”一声,瓶子碎裂一地,却什么东西都没摔出来。
趁着沈长河对着空瓶子发愣的机会,李云凌不动声色地从身后悄悄接近他,正打算乘其不备再出手,却听沈长河背对着她说了句:“李云凌,你……出去。”
“李小姐,听老大的话,您先出去吧。”张牧立刻心领神会,恭恭敬敬让开路做了个“请”的姿势,声音压得极低:“老大……将军他不想让你看见他现在这副模样,怕丢人。”
原来竟是这种幼稚至极的原因!
李云凌又好气又好笑,却只能压下火气,拱了拱手,夸张地说了句:“那在下便告辞了!”临走之前,还没忘附在张牧耳边叮嘱道:“就算他给你跪下唱征服也不准让他再碰那什么‘失乐园’的鬼东西,记住了吗?”
“嗐!您就放心吧,咱们老大那是谁?当年庚午之变……”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毒瘾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沈长河便立刻又吼了句:“出去!”
待李云凌终于听话地退了出去,沈长河才终于平复了情绪,闭了闭眼,才道:“这次我无法自控,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将军。”
得到明示,张牧立刻掏出一样闪着冷光的东西走到床前,动作极为麻利地将那东西扣在沈长河略显嶙峋的手腕上,然后又将链子绕过床头又绕回来,才扣在他另一只手腕上;再将他双足也如法炮制锁在床尾,然后特别贴心地问了句:“紧不紧?”
“……你也出去。”沈长河皱着眉:“把门锁好,任何人不许进,一个时辰后你再回来。”
“放心,这事儿属下轻车熟路!”张牧好像有点儿兴奋,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被锁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自家将军那张苍白绝美的脸,又啰嗦了句:“老大,你现在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真的……属下一个大老爷们儿都有点把持不住。”
“你小子皮又紧了?”本来已经被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了,结果张牧这一席混账话让他哭笑不得,无意之中疼痛和恶心的感觉也轻了不少。他深知这是张牧有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是以嘴上虽然不客气,可心中却并无任何不快。张牧嘿嘿一笑,道:“谁叫老大您平时总动不动就吓唬要抽我,不趁着您动不了属下怎敢说这些荤话?”
“老子没力气揍人,滚。”沈长河甚是平淡优雅地说了句粗鄙之语,身上却颤得愈发厉害了。张牧缩了缩脖子,咋舌道:“将军你长着这么一张漂亮的脸,就别学市井流氓那一套用语啦,太违和。”
铁链锵地一声响,沈长河冷冷道:“再不滚,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是!属下遵命!”
张牧相当有眼力见儿地认了怂,当即迅速退出房门把门关好。也就是在门关上的一瞬间,沈长河终于忍不住侧过头去,呕出了几口憋闷许久的血。
世人皆道沈将军风华绝代、武功高深莫测,甚至奉他为神一般的人物;尤其是那些当年亲眼目睹过庚午之变整个过程的人,再一见他皆是恐惧之极:比如,之前监察司的那位赵鹏赵司长。
可谁又能想到,自西南军政府“改朝换代”的庚午之变后不久,他就染上了这毒瘾,一旦发作起来就是生不如死。更不会有人能想到,名满天下的西南军阀沈长河,其实只是个既怕苦又怕疼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