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点儿,你若出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子交代啊。”沈长河半开玩笑道,一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林雪怀咳嗽了一阵子方才平息下来,哑着嗓子道:“将军不用担心,我会活到行刑那一天的。”
“……”沈长河苦笑着摸了摸鼻尖——现在这已经成为他缓解尴尬的一个习惯动作了:“抱歉,玩笑开得过火了。”
林雪怀也轻笑一声,道:“将军没有因为我是秦奸国贼而看不起我,我已知足。时至今日,我心中仍有一个悬而未决许久的疑惑需要将军解答,不知将军是否介意。”
“请讲。”
“我看得出来,将军是一个非常开明的统治者,想必也是发自内心地赞成民*主共和之制,可为何西南军政府的上层决策机制却是远甚国府的独断专行?”
“这是个好问题。”
沈长河用一种赞许的语气道:“因为打天下与治天下,从来都不是一回事。秦人民智未开,骨子里认同的是几千年来流传下来的专*zhi传统;若一开始就用不成熟且软弱的min*主制度治理西南,恐怕等不到攒够与维新zheng府谈判的资本,我就已经被西南地方的守旧势力赶下台了。”
闻言,林雪怀黯淡的眼眸中也瞬间有了光芒。于是他又问:“那么,现在你已经可以问鼎权力之巅了,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我将会在大秦建立起一整套完整的、强有力的min*zhu制度。”沈长河不假思索,答得没有半点迟疑和犹豫:“制*du欲变,文化先行。在此之前,我会先为全体国民‘开蒙’,教化他们学会用好自己手中的公民权利。”
林雪怀听到这里,不禁莞尔:“不错。若是把xuan*ju权交给一群奴隶,最后选出来的只能是奴隶主。”
“正解。”
话音刚落,两个男人一起笑了起来。沈长河忽然说了一句:“雪怀,你真是难得的善解人意!你若为女子,当是沈某良配,哈哈哈!”
他语气轻松戏谑,完全就是在开玩笑的模样,也算是在回应之前林雪怀那句要“娶他为妻”的调侃。林雪怀学着他之前的样子苦笑了声,道:“如果我当初没有走上这条绝路,想必也可以和你成为朋友了。”
话题又转回了残酷的现实,沈长河也沉默了。他举起酒坛子,对着嘴直接灌进去半坛子,半晌才声音艰涩地喃喃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将军莫不是在消遣我。”林雪怀回过头瞥了他一眼,却见沈长河侧着小半张脸,半闭着眼,漆黑浓长的睫毛微微地垂下来,似乎是要睡着了:“古人云……云,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你做到了,难道不值得羡慕?”
林雪怀见他神情迷离,本就微微泛红的眼尾如今红得简直像是要流出鲜血,怔了怔,才反问道:“……你是不是喝醉了?”
“你才醉了!”
果然,这位千杯不倒的将军,终于还是马失前蹄地耍起了酒疯。林雪怀眼睁睁地看着他两眼发直地伸直了一条手臂拽着栏杆,像只猫似的将头枕在胳膊上。发尾的束带不知什么时候被蹭掉了,散开的长发沿着他的肩头倾泻下来,高而饱满的额头抵着铁栏,长长的睫毛不安分地微微抖动着,耳边是他轻不可闻的喃喃自语:“云凌……”
“……我好像,要坚持不下去了。”
“将军他怎么样了?!”
谢忱舟接到电话赶到监察司的时候,林俪正和另一个卫兵扶着人走出来。一看到已然不省人事的沈长河她就急了:“怎么回事,是不是酒精中毒?”
“喝多了而已。话说回来,他这酒品也太差了吧,吐我一身!”
林俪一边抱怨着,一边把人交到谢忱舟手里。谢忱舟歉意地笑了笑,小心翼翼接过醉得东倒西歪的长发男人,却冷不防他倏然睁开一双华光四射的绿眸,皱着眉头俯视着用肩膀架着他胳膊的清俊少女,严肃道:“张牧,你小子什么时候头发这么长了?”
“……”谢忱舟饶是再喜欢他,此时此刻对着一个连人都认不清楚的醉鬼也是半点旖旎心思也无,甚至还有点儿想揍他:“将军,张牧早就回老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我是谢忱舟。”
话音刚落,就觉一股浓重的酒气喷在脸上,呛得她险些当场去世。谢忱舟刚想发火,肩膀猛地一重,却是沈长河头一歪靠在了她的肩头之上,沉沉睡了过去。
鱼和熊掌(三)
沈长河久违地病倒了。
对于他这一阶段的奇怪表现,索菲亚和莫里森神父都十分惊讶——毕竟,血族不会醉酒,更不会生病。然而,这之后谢忱舟就二话不说就把所有人都拦在了门外,锁好门,独占了“服侍将军”的最佳席位。
谢忱舟回到将军府已经有几个月了。对于她的死而复生,将军府对外的解释是:谢大小姐假死以避祸,如此才得以逃过维新政府原宪警部长袁修的毒手。至于她与将军之间那些“不堪”的往事,民间充其量对她也只有鄙夷,最多骂她几句“婊*子”、“荡*妇”,仅此而已。
毕竟,就连将军本人都没把她怎么样,外人又有何资格置喙?
坐在床头前面的凳子上,她第十五次伸手摸了摸沈长河的额头,随即差点叫出声来,眉头拧得更紧了:“天呐,怎么还这么烫?!”
三天了,沈长河整整昏迷三天了,并且持续高烧不退。这期间,她曾多次叫医生来为他诊治,什么西药、退烧针剂全都用了个遍,然而根本没用。他原本苍白的脸因着高烧的缘故在脸侧染上了一层病态的殷红,嘴唇皲裂暴皮,呼吸似乎都有些艰难,病情看着就相当骇人;于是谢忱舟急的跟着三天没睡。然而她却好像一点儿都不困,就这么瞪着眼睛守在他身边——
“你一定会醒过来的。”放下手,谢忱舟打气式地对床上失去意识的男人道:“只要我在,你就一定不会有事。”
顿了顿,她复又紧紧握住他枯瘦的手,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求求你,别死……早知如此,我又怎会把自己的血喂给你?让你安安稳稳地做一个不会得病的血族不好吗?”
从知道沈长河已转化为血族的那一刻起,谢忱舟就开始了对血族这一族群的调查。在莫里森神父的帮助下,她找到了所谓血族的几个“秘密”:
单从外表上看,血族与人类无异。然而,这种超出常人认知的“物种”没有正常人的生命体征,不会衰老、不会自然死亡,受的伤会立刻痊愈。他们以吸血为生,身体各项机能远超常人,有的是不怕火烧,有的甚至能够操控人或其他动物……除了阳光,他们无所畏惧。
然而,沈长河的情况很特殊。
他应该是血族和人类的混血——也就是说,不止是两个人种的混血,还有可能跨越了两个物种。这样血统不纯正的血族,其体质特征会非常不稳定,当作为人类的身体衰弱濒死之际,身体的保护机制就会启动,并把他们变成血族。这就是为什么,索菲亚能够亲眼见证他“死而复生”。
对于谢忱舟而言,她的新发现就是:吸食人血后的将军会短暂地恢复为人类体征。因此,当她还是“高宸”时就用这种方法帮着将军克服对阳光的恐惧、顾全了战争大局。然而将军自己不想吸食人血,动物的血液又没有这种功效,因而谢忱舟决定擅作主张帮他一把——也就是,偷偷地把动物血替换成自己的血,送给他。
如今这种绝望的处境之下,她决心“饮鸩止渴”。
谢忱舟呜咽着,一边不抱希望地一口咬开了伤痕累累的手腕。当伤口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入他干涸的口中之时,沈长河也缓缓睁开了双眼,目光游移了一阵儿,随即落在她的脸上。
……醒了?
没高兴多久,她就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他沉默地盯着她手腕上的伤口,眼神非常陌生——那里面,是贪婪和血腥。
紧接着,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脸上忽然绽开一抹诡异至极的笑容,随即狠狠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谢忱舟只觉眼前景物一花,脖子也随之一痛!
熟悉的獠牙刺入皮肤的感觉,然而这次不是手腕,而是颈项之间。谢忱舟在血液迅速流失之下逐渐头晕目眩,然而她完全不能抗拒,也根本不想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