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臻心想怨不得这位误会,要不是他知道穆南城是为了躲避傅家才回M国,他也以为穆南城那一烟灰缸是为了傅予行砸过来的。
穆南城砸的不是那句“快要死的病秧子,”而是“你有机会接手”。
韩臻就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穆先生对宋萧然不一样,直到他听到穆南城对宋萧然开出来的条件,他是切切实实被吓着了。
彼时的宋萧然都没有想到那么深远的地方,韩臻却是想到了,穆南城是什么人?他是南江大家族穆氏的家主,身家百亿,身份贵重,他的一举一动随时有无数人关注侧目,除此之外,他跟傅予行还有远房的舅甥关系。
而宋萧然跟傅予行是南江人都知道的恩爱夫夫。
人家丈夫虽然病了,可还没死呢,你一个舅舅就对外甥媳妇逼婚?这外头的闲话得难听成什么样!
就算傅予行真死了,你俩这辈分,这身份,这南江几大家族错综复杂的关系,你俩能结婚吗?合适吗?穆南城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穆南城再百无禁忌,可谁让你在华夏的地头上,入乡随俗,你在哪块地皮上就得守这里的伦理。
在韩臻看来,这桩婚事对于穆南城和恩南集团来说,绝对是弊大于利的。
宋萧然离开后,韩臻想劝一劝穆南城,既要劝他不能草率地给傅予行捐血捐骨髓,也要劝他宋萧然娶不得,穆南城双手叉腰站在玻璃窗前,也不知他在看什么,倒映在窗上的影子有些发光,那是他的眼睛在发光,韩臻才一开口就被他竖起手掌打断了。
韩臻知道穆南城一旦决定的事是不可更改的,自己能想到的问题穆南城一定也早就想过,只得叹了口气:
“先生,这件事情后患无穷,您会伤身伤神……”
“嗯,”穆南城极轻极浅地笑了下,只回了他两个字,“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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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韩臻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及时发现宋萧然睡得极不安稳。
宋萧然有个美好的童年,在九岁之前,他都是这个世上最幸运最幸福的小王子。
宋贺两家待他如珠似宝,母亲贺乔更是把他当做人生里唯一的快乐和希望。
九岁那年贺乔和宋仕明离婚,宋萧然跟着贺乔回到贺家,那时候贺老爷子想给他改姓,宋家老爷子把宋仕明带到贺家在大门外跪了两天两夜,一根黄花梨木的手杖生生打断了宋仕明的三根肋骨,宋萧然才得以保留宋姓。
那场失败的婚姻对贺乔打击很大,宋仕明早在和她结婚之前就跟别的女人有了儿子,甚至还把那个男孩带到宋家,骗贺乔把这个孩子领养下来。
顺风顺水惯了的人,遇到挫折更容易一蹶不振,贺乔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宋萧然看着母亲日渐憔悴,心里对宋仕明是恨的,等到宋老爷子去世,他跟宋家就断绝了往来。
贺家出世的那一年他刚去京都上大学,新闻上铺天盖地都是外公和舅舅畏罪自杀的消息,他赶回南江时,见到的是横在贺家大厅的三口棺材,贺乔受不了父兄离世的打击,也随后跳楼自杀了。
彼时舅母和小姨带着两个表弟逃到了国外,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孤零零地跪在灵堂里,挑高的客厅像是整个塌下来,把他淹没在一地废墟残垣之下。
那段记忆后来在宋萧然的大脑里被整个挖空,他只记得自己又回到了学校里去,浑浑噩噩地不知过了多少日子,直到傅予行出现,才把他从地狱里拉了出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整个贺家的衰亡根本不是一场意外,贺家分明是被人献了祭,成了别人通天路上的踏脚石。
……
M国那座庄园的客厅里,穆南城坐在沙发上,屈指在茶几上敲了敲,波澜不起的语气中透着发号施令的威压和势在必得的笃定:
“坐下,好好听着。”
穆南城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一支录音笔放在茶几上,按下了按钮,苍老而熟悉的声音从录音笔中流泻出来时,宋萧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那是他的外公贺震霆的声音!
浑浊而沉重的呼吸中,老人气若游丝,但是声音里的字眼都咬得极清:
“你……是你……你是黑……”
就在这时,录音中突然传来极远的一声枪响,宋萧然浑身一震,他扑过去,才发现录音已经到了头。
数秒钟的录音,短短六个字节,行将就木的气息,还有一声不辨方向的枪响,宋萧然坐在那里,只觉得满脑子都在嗡嗡炸响,他茫然地问穆南城:
“这是什么意思?这说明什么?”
穆南城将录音笔往前倒了一段,然后宋萧然听到外公清晰的声音响起:
“20**年*月*日……”
“这是你外公去世那天的录音,”穆南城关掉录音笔,双手交握撑在茶几上,他看着宋萧然的眼睛,完全不容他拒绝,把这个信息灌进他的脑子里,“你是他的外孙,应该知道贺老有随身带录音笔的习惯,这说明他心脏病发时身边是有人的。”
“你舅舅和外公死于同一天,当年案件调查员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外公接到专案组要来南江调查的消息,在书房里心脏病突发,于是你舅舅在卧房里吞枪自杀……”
穆南城摇了摇头,他几乎是怜悯地看着宋萧然,“可是那声枪响分明在你外公断气之前,他们两个是同时死去的,这件案子疑点重重,宋萧然,难道你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追究过,贺家一门三口究竟是不是枉死的吗?”
……
穆南城揭开的真相成了恶魔的诅咒,在宋萧然的耳边梦里不断回荡。
“妈妈,外公,舅舅……”
宋萧然泪流满面,他蜷着身体,紧紧环抱着自己,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发出濒死的喘息,手背上的点滴软管在回血,韩臻试图让他安静下来,然而宋萧然颤抖得厉害,韩臻连碰都不敢碰他。
韩臻急着喊医生,穆南城当然被惊动了,拔掉了自己的针头赶了过来,护士往宋萧然的点滴液里加了镇静剂,宋萧然还是哭着,先前吃下去的半碗粥从喉咙里倒吐出来,他不停地呕着,胃里没有东西,酸水吐了穆南城一身。
穆南城抱着他,把他圈在怀里,让韩臻拧了热毛巾过来,细细擦拭着,手指拨弄他汗湿的额发,嘴唇贴着他的耳边,不停地哄着。
“四哥,四哥……”
宋萧然只是哭,泪水不断滚落,浸透了整张脸,他不停地叫着他的亲人,叫着傅予行,他忽而挣扎起来,双手胡乱挥动,像是想要痛打什么人,手掌挥过穆南城的脸,“啪”地一声极响,韩臻心惊肉跳地站在一旁:
“先生,我来吧……”
穆南城恍若未闻,把宋萧然抱得更紧,脸颊紧紧地和他相贴,宋萧然这个样子刺痛了他的眼,那一声一声的四哥像是生锈的刀在他的心口钝钝地磨,又像是滚烫的毒液缓缓地流。
宋萧然全身都是汗,穆南城给他换衣服,少年的身体消瘦,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断掉,苍白的皮肤包裹着脆弱的骨骼,身体上的青筋和血管根根分明,青红的脉管交错,刺得穆南城眼膜生疼。
穆南城给他擦汗,他觉出凉意,迷迷糊糊地抱住了穆南城的脖子,往他的颈窝里钻,又开始叫“四哥”。
穆南城忽然把毛巾砸到了地上。
韩臻站在那里,呼吸都不敢用力。
不过片刻,穆南城沉声:
“再换一块干净的来。”
等到宋萧然安静下来,时间已经走到了后半夜,穆南城带着一身脏污满心疲惫地回了病房,又让韩臻继续守着宋萧然。
病房里一片漆黑,只有床头有一星暗红色的光点明明灭灭,伴随着袅袅白烟掩映着一张晦暗不明的脸。
穆南城坐在床边,一条腿弯着搭在床上,一只脚支在地上,大脑里像是有一根弦被两股力撕扯着,他用夹着烟的手指狠狠地按着眉心。
捐过骨髓之后免疫力降低,连日来他公事私事一样丢不下,白天和傅家周旋了几个小时,把傅予行留给宋萧然的东西一分不差地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