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衬衣(11)
这么一想,就越发觉得眼前的小不点儿可怜,难怪那天得知礼物没有自己的份,会撅着嘴转身就跑。
萧遇安回忆了一下自己5岁的时候,上小学前的最后一次生日,意义特别重大,所以办了个大的。他和萧牧庭生日太近,每年都一起办。小姑提前回来,将院子装扮得像个游乐园,又是气球又是彩带,能坐人的那种玩具车拉来了好几辆,几乎整个干部大院的孩子都来了,他和萧牧庭戴着尖尖的帽子,收礼物收到最后手都酸了。上学后程粤跟他说,他办个生日,对面大院的人都知道了,豪得很。
而隔壁的明家什么时候给明恕过过生日么?没印象。
明恕还在哭,小心地亲着手串。小孩儿表达喜欢的方式太单一了,除了嘴上说喜欢,就是笑,就是亲,还有抱着不撒手。萧遇安看得有些心酸,坐在床沿,想摸摸明恕的头,明恕忽然抓住他的手。
想抓就抓吧,可能这也是表达喜欢。没想到明恕哭到打了个嗝就算哭够了,都不需要人哄的,而他正好在这时给明恕递了手,明恕抓他手是为了擦眼泪鼻涕。
看着那一手背的湿滑,他简直好气又好笑。这也太不讲究了,换个小孩儿他得一把将人推开,然后马上找水龙头洗洗。但现在他做不出来,明恕在他这儿已经打上“没人疼”的标签了。
他可以临时疼明恕一下。
第12章
“别哭了。”萧遇安拿起床头柜上的卷筒纸,一下子扯了许多,将自己的手背擦干净,又重新扯了一串给明恕擦脸。
明恕动也不动,就让他摆弄,那双圆圆的眼睛全程看着他,不带眨的。
萧遇安把明恕从树上抱下来那次就发现明恕睫毛又长又翘了,跟洋娃娃似的。这回一哭,就更有点洋娃娃的意思。萧遇安把明恕的脸擦干净了,还破天荒地帮着擤了回鼻涕,扔掉湿哒哒的纸,随口道:“你妈妈是不是在你刚生下来时给你剪过眼睛毛啊?”
萧锦程还是个奶娃时,小姑就跟他和萧牧庭说,你们刚生下来时我就想给你们剪眼睛毛,新长出来的会又长又卷,特别好看,但老大老二都不准,说男孩子家家,眼睛毛要那么卷干什么。
小姑说完就在萧锦程身上动心思,神神秘秘地说,要不你们去给我把个风,我们把锦程的眼睛毛给剪了?
小姑到底没能得逞,大伯回来了,没让小姑动手。
这事儿萧遇安印象挺深的,明恕眼睛毛又长又卷,应该就是被剪过。
“啊?”明恕听了这话抬手去摸自己的睫毛,看上去有点失落,声音都小了,“没有的。”
没有就没有吧,萧遇安不知道他怎么又把头埋下去了,小朋友的心思真是不好猜啊。
明恕这才说:“我妈妈不喜欢我,她都没有抱过我,也不回来看我。她不会给我剪眼睛毛。”
听明恕说这番话时,萧遇安觉得明恕的不高兴都快凝结成实体了,在病床上云烟雾照的。过了几秒,这雾还不散呢。
萧遇安将明恕抱住,拍了拍背,“你妈妈肯定很忙,没有时间,才不来看你。”
这话还真不是随便说说忽悠小朋友,萧遇安自个儿妈妈就是个大忙人,来看他的次数比爸爸还少,这次去外公家就是爸爸接送,妈妈影子都没露一个。但只要妈妈抽得出空来,就会来陪他和萧谨澜,将四个孩子一起带出去兜风。
他觉得明恕的妈妈也是因为太忙了,才回不来。
明恕窝在他怀里不吭声,不像是被安慰到了。他就不说这话题了,明家是什么样,他确实不了解,等回头问问爷爷再说。
明恕的爷爷明瀚回来了,看到明恕手腕上的珠子,板了下脸。明恕害怕,连忙将两只手藏到身后。
萧遇安站起来,解释说这是自己从海边带回来的,不值多少钱,大院里的孩子都有。明老爷子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又说小孩儿不需要戴花里胡哨的东西,下次不必送了。
萧遇安面上说好,挺有礼貌,心里却很抵触。明瀚这样说话古板的老头儿他见得多,怕是不怕的。大院里上了年纪的干部们其实大多是明瀚这样,他爷爷那样成天乐呵呵的倒是少数。他从来没有觉得那些古板的老头儿烦过,见着了就礼貌地打招呼,偶尔鞠躬什么的。这还是他头一回对对方产生厌恶的情绪。
情绪的源头是明恕,一个和他算不上多熟的小孩儿。
明恕还把手背在身后,那眼神一瞧就挺恐惧的。萧遇安看得出来,明恕怕明老爷子让他把手串摘下来。
小孩儿胸膛一鼓一鼓的,又发出呜呜的声音,很轻,也很闷,不是他之前听到的那种带点娇气的声音,单纯就是害怕。
萧遇安心里的天平又往明恕偏了许多。
明恕看了爷爷一眼,又往床边挪屁股,直到贴在萧遇安手臂上,没什么用处地藏了起来。
这事倒没发展到什么不好的地步,明瀚古板,古板的人有个特征,好面子,讲究家丑不外扬,也不在外人面前教训小孩。明恕收礼物算不得什么家丑,明瀚说了几句便过去了。
不久医生来看了看,说明恕这情况今晚也可以回去,明天早上再来看看,但建议在医院住一晚,万一有个什么,也好及时处理。
明瀚决定让明恕住一晚,萧遇安在病房陪到4点多,就准备走了。明恕握着他的手指头,可舍不得。
礼物和下午那一哭将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萧遇安本来就觉得明恕黏人,娇滴滴的,现在更觉得明恕像块撕不下来的糖。他又不是明恕的亲人,总不能在这儿陪床吧,他还得回去吃饭,晚上和萧牧庭约好了打羽毛球。
明恕又赖在他身上了,两条手臂抱着他的腰,从下面盯着他看。
语文课上,老师念优秀作文,有人写谁谁的眼睛会说话。他当时觉得这形容有点扯,眼睛会说什么话呢,眼睛都会说话了,那嘴巴长来干什么?
但现在他觉得那位同学没错。有人的眼睛真的会说话。明恕这不就在说——哥哥不要回去吗?
可他已经惯着明恕一下午了,礼物送了,纸枪也答应一起做了,萧锦程的笑话都讲了好几个,从来就没这么哄过人。他得走了。
明恕抱了会儿自己撒了手。他觉得哥哥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哥哥,我明天可以去找你玩吗?”问得小心翼翼的。
明天萧谨澜要去上钢琴课了,萧遇安也准备跟着去上课的地方看看,报个合适的兴趣班。
“你明天还要输液。”他说。
“那我明天不输了呢?”
“再说吧。”
萧遇安回家时饭都快吃完了。他们家没那些复杂的规矩,到点就开饭,不等谁,回来晚了自己上厨房吃剩菜去,听着有点没人情,但自由。往常吃剩饭的都是萧锦程,因为出去一疯就没个时间概念。这回轮到萧遇安,萧锦程就得意洋洋的。
夕阳落下去,天边跟着了火一样,大地还没褪去暑,萧牧庭已经拿着球拍催了。
大院每年夏天都要搞青少年运动会,挺大阵仗的。萧遇安和萧牧庭从三年前开始就一直拿羽毛球双打冠军,这回也是奔着冠军去的。
两人跟别人说起这事时,都是很无所谓的态度,但心里较着真,胜负心很强,输不得。
开始打时火烧云烧得正旺,打完最后一点劲时天上已经满是星星。因为明恕的事,萧遇安今天憋着一股劲没处使,正好发泄在球场上。萧牧庭被他扣杀得有点狼狈,后半程也发起飚来,直打得双方都精疲力竭。
“你下午上哪儿去了?”萧牧庭躺在地上问。
萧遇安没答,倒是问了个别的,“你见过长到5岁才第一次得到礼物的小孩儿吗?”
“啊?”萧牧庭坐起来,想了想,“明家那小孩儿?不至于吧?”
他俩交流比和萧锦程容易,说个半句基本上就懂了。萧遇安嗯了声,“他家管得严。”
“那真该把萧锦程丢过去。”萧牧庭对自己这个弟弟是烦得牙痒痒的,“换明恕过来。”
萧遇安笑,“真换你又该不乐意了。”
夏天的晚风吹着舒服,橘黄色的路灯下飞着一两只蚊虫。兄弟俩歇够了就往回走,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开冰箱。
萧牧庭拿了支绿豆沙,萧遇安忽然想吃薄荷冰,翻了半天却没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