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之下(4)
炎一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他犹豫了几秒,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钞票,指着蛋问——
“我要这一筐鸡蛋,怎么卖?”
炎一的家在三楼,这房子的年纪比他还大上不少。他扛着菜,站在门口,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转动钥匙推门而入。
说实话,他现在感到有些恐惧。
这是一种在他身上并不多见的情绪。
他只是不希望自己家里现在多出一具尸体,遑论之后还要负责清理现场,毁尸灭迹。
这对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来说都不可能称作一件愉快的事。
深吸一口气,他拧动门把,木然地走了进去。
第2章 现实从来不值得他操心
正对门就是客厅的沙发,电视机开着,主持人叽里呱啦地说着些什么,沙发上枕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一旁搁着个转头不太利索的电扇,嘈杂的风呼噜噜地对着那顶毛吹,将柔软的短发吹得像春天的麦穗一样东倒西歪,这头乱毛的主人却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炎一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过去。
沙发中仰躺着个少年,他穿着宽大的纯白T恤,松软的布料勾勒出他纤细的身形,半片橙红的阳光从窗台边照进来,落在他精巧的脚踝和雪白的赤足上。
少年身下垫着个抱枕,整个人陷在沙发里。
他看上去只是睡着了,阖着眼,长长的睫毛落下一小片阴影,被风吹起的刘海在他脑门前晃来晃去。
那张毫无血色的苍白脸蛋让他看起来完全像个没有生命的漂亮人偶。
漂亮这个词并不适合形容一个男性,炎一想——
那是一种濒临毁灭前最极致的美丽,惊心动魄。
像夕阳即将沉入海底,像光明熄灭前最后一颗火星。
“季玺……”他面无表情地轻声问,“你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季玺睁开眼,他的眼瞳是非常罕见的深蓝色,看起来就像一片冰冷的海洋。
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没死。”
炎一半跪在地上,碰了碰他柔软的发梢,吐出一个“嗯”字。
男人站起身,把刚买的食材拎进厨房,厨房里随即响起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
季玺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只有一双眼珠子追随着炎一的背影。
他的手按着自己的肋骨,那种感觉就好像……
每一次呼吸都有什么东西从胸腔中破土而出,生出利爪,撕扯他的五脏六腑。
炎一是前一天在北郊的山上遇见季玺的。
那一片地带他常去,南山林木茂密,雨水充沛,其中生长的植物和动物都多,是畸变人和人类觅食的最佳去处。
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炎一早晨运气不错,碰到了几十只畸变人,赚了近一百个点数。
中午日头正烈,他用枯木生起火,背靠着一棵大树的树干休息。
就是这时——
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在头顶上方响起,炎一闻声抬头,只见那架军绿色外表的直升机浑身冒着黑烟,机舱周围千疮百孔,在空中以诡异的曲线行进,一幅随时都要坠机的样子。
这是军方的直升机?
与此同时,悬在半空中直升机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轰鸣,伴随着燃烧的火光,笔直地向下呈自由落体倾坠而下,机尾处拖着一道黑烟。
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的思考速度,炎一立刻放下手里的枯枝,向直升机的方位跑去。
他离得并不远,离坠机地点大约只有五百米左右。
巨大的冲击力让这架飞机面目全非,炎一不知道它经历了什么。
发动机引起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他没有迟疑,几发点射轰开了舱门,里面的人还算命大,至少没有被开膛破肚。
炎一当机立断,小心地把人从驾驶舱抬出来,身后已经完全损毁的飞机在下一刻爆发出一声巨响。
千钧一发。
炎一将人带离,半拖半拽地带到不远处的平地上,这才有功夫惊讶,这孤身驾驶一架直升机的居然只是个年轻的少年,看着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
季玺躺在地上,冰蓝的眼睛映照着迎面倾洒而下的日光,显得异常明亮。
“这是哪里?”他问。
“北城基地城外。”炎一回答,“小孩儿,谁让你开的飞机?你不是统战部队的人。”
这是个陈述句,炎一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不可能来自军队。
眼前遍体鳞伤的少年竟然还穿着一身明显价格不菲的西服,银灰色的丝绸领带散开,皱巴巴地挂在脖子上,绣着暗纹流光溢彩的布料沾上了斑斑血迹。
炎一的视线有刹那停住。
少年西服胸前的口袋盛着一朵半枯萎的玫瑰,层层叠叠的暗红花瓣边缘呈焦黑卷曲,显得浪漫而颓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