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如重音的鼓点。
即使她自己也那么害怕,不安,绝望。
在混乱里遗失嵌有绿松石的手杖,那就撑着木头。
即使年迈衰老,也要挺直脊梁。
因为――
“站起来!”老人出言呵斥着神经恍惚的里斯,“人类是神之子!”
“传承着神明力量的你,怎么能向异邦的伪物屈服!”
‘咚’
又是一声木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老人的呼吸非常沉重,目光也是。
大山一样的自尊和期待。
“记得‘拉’的目光,不要忘记那位殿下的信任。”
她独自走向没有火焰的无光之处,镇静的不可思议。
老年人特有的混浊眼眸里,竟是不可思议的清澈,坦然的走向死亡。
“我太老了。”她留给年轻人们一个背影,尽管尽力的挺直背脊,也依旧显得佝偻。
时日无多。
立夏所看到的人群里,只有这么一位老人。
恐怕之前的那些,也已这样的方式死去。
名为提斯的青年,眼角溢着泪水,却不敢哭出声。
就像一直以来的怯弱一样。
老人坦白而直率,叹息着说出:“带着孩子们离开吧,提斯。”
“不、我……我没有您只会一事无成。”他挣扎着,向那道背影伸出手。
然后,顺着自己的指尖,看到无法挽留的注定。
“今后,你长大了。”即使在最后,她也依旧是严厉的,“为了未来,握紧你手中的力量。”
“不要松手。”
老人走向远光之处。
那关于信仰和太阳的一生,将被压在漆黑的地狱之沙里。
提斯散乱的目光愈发混浊。
明明是不想要任何人死去,才向法老自我举荐。
结果到现在,也什么都没能做到。
提斯捡起老人遗落的耳坠,深深的埋着头,这将是唯一还活过的证明。
他流着泪,努力将魔力灌注进土地深处。
飙狂的热浪在奔涌,他感觉上方的空气在燃烧。
于是脸上滑下的,不知道究竟是汗水还是眼泪。
立夏熟悉这样的神色和疲惫,重压里产生的绝望感,什么都无法做到的自我否定。
浑浑噩噩的一味向前,以至于迷失懵懂的目光。
他有些生气,却不是针对提斯而来。
而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过去的影子。
那些曾想过自暴自弃的日日夜夜。
“给我――站起来啊!”
一声带着怒火的高喝里,提斯看见一道背影。
不高大,不强壮,甚至略显消瘦。
那个人没有成年,没有完全长大,看起来还是个能继续长高的少年。
就是这样,略显无力的人,毫不犹豫的为了早已苍老到无法挽救的生命,奔出了还算安全的地方。
一腔孤勇,绝不回头。
他抓住了老人的胳膊,一心只想要阻止她的死亡。
他深知对方无法逆转的苍老,和生命的枯竭。
他只是,只是没法做到,就这样看着这个枯瘦的背影。
孤寂沉默,且尊严的,走向黑暗的深处。
只有一个人的逝去。
这不好。
所以,他想记住这个人。
每一个生命,都应该被尊重,每一次的死亡,都并非毫无意义。
“啊呀……?”老人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紧接着露出释怀的笑容,“回去吧,可爱的孩子。”
动荡的黑沙与黄土,碎石在砸落。
她看向黑暗,自觉这一生,已经足够了。
在遥远的西台长大,回到故乡埃及,生活在尼罗河的下游,见证人间神王的王权。
立夏和岩窟王,人类少年和他的英灵。
他们可以为老人击碎迎面而来的碎石,却无法让她避开每一粒沙子。
黑沙是有毒的,在风的呼吸里扩散着。
老年人的身体状态不如年轻的人,她说的不错――‘太老了’。
弥留的模糊里,老人对着眼前这个少年絮絮叨叨。
她说,他们这地下的一行人是‘希伯来人’。
是跟随圣人摩西的指引,未来将会渡过红海,前往神明所赐予的应许之地。
“嗯……”
少年握着老人枯槁的手,声音很轻的回应着她的每一句话。
但是――
与老人所说的不同,立夏发现他们……这群人的肤色,是埃及人所特有的麦色,而非希伯来人的白皙。
立夏豁然睁大眼睛看着目光混沌模糊的老人。
他紧咬着有些发颤的牙关,对此,一字未提。
“别难过,孩子。”老人叹了口气,“我的眼睛早就看不见东西了,味觉也不灵了,我的耳朵听东西有些吃力……这些,绝对不只是这些该死的沙子的原因。”
“我只是老了,只是这样。”
“……好。”
朦朦胧胧的光,是月亮的网。
魔物端坐高天之上,冷冷嗤笑。
暴风骤起,鸣雷落雨。
来自远古的威能和震怒,在狂风和暴雨里燃烧。
炸响的雷鸣中,老人最后得向少年发问――
“来自‘以后’的少年人,我问你……拉美西斯之名是否一直随岁月流传?摩西大人的仁慈,是否一直被世人所称颂?”
她问,她说。
脊背笔挺。
就像是……灰尘一样的,那些掩藏在历史深处的骄傲,和不甘。
第107章 埃及治世
B.C.1220
时值,埃及治世。
―
‘我问你……拉美西斯之名,是否一直随岁月流传?摩西大人的仁慈,是否一直被世人所称颂?’
嘿呀,你看,她眼中那些希冀美丽的光。
临终时的梦,也全是这个时代的人所特有的纯粹信仰,和干净的忠义。
是属于后世之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触摸到的,掩盖在历史中的感情。
有且只有迦勒底的御主,来此见证这之中的一角浮冰。
或许是出于过分的难过,立夏瞳孔猛地一缩。
他张张嘴,不知所措。像是暴露在空气中的鱼一样,没法吐出半个气泡。
最后,在希冀的注视中,他紧抿着下唇――
“唔……”
从喉咙里挤出的气音,无比干涩破碎。
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扭曲的悲伤和始终干净的眼神交织出瑰丽的荒诞。
老人半举起的手,被少年握住。
“没法回答,也没有关系。”她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并没有强求。
老人知道,眼前这孩子,来自未来的遥远以后。
于是她就在生命的最后,那点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去发问。
同时,也通过少年的反应意识到了未来和过去的交织,是必须小心翼翼维护的易碎。
老人其实不懂得太多复杂的东西。
就连为什么埃及突然间就变成了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萨麦尔’是什么,固有结界是什么,沙子又为什么会是黑色……
这些,她通通都不明白。
她只知道。
拉神的血脉之子,埃及王座上的太阳,王中之王的拉美西斯二世不应被辜负。
带来治世的,无比开明的法老。
仁慈的,会为不公之事感到悲伤的摩西大人。
笑容非常温柔的王妃,妮菲塔丽。
埃及人深爱着他们,埃及人崇敬着他们。
埃及人愿追随太阳的光辉,与胡狼一起来到漆黑的地底。
即便对手是异族的恶神,他们也绝不畏惧,绝不退缩。
“……能活在埃及,真是太好了。”叹息轻柔的,像刚从树梢上落下的花,轻轻柔柔的落在老人干瘪的唇角。
少年人握着她的手掌。
苍老和年轻的鲜明对比,他们所交握的指尖处,落了朦胧的光。
鲜活的,年轻的生命。
他听着老人嘶哑的声音,眼底的碧蓝色清澈的,像大海的垂泪。
没有星星的夜晚,月亮成为唯一的光。
但是,月光并不美丽,反而异常危险。
凉薄的,阴冷又晦暗。
从天空而来的光的吐息,肆意烧融着大地上一切美丽的事物和生命。
土地的颤抖和风的咆哮里,少年的声音那么轻,却像光一样,非常清晰地在深黑里流淌。
“……有哦。”少年垂眸,温柔微笑,他最终还是回答了她的疑问。
“在远东的地域,热沙金黄的国度。”顺着他的睫羽侧落而来的朦胧微光,轻吟诵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