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尚未成型,却能看得出他们喷的是什么。
那是一幅画。
画面中央一座陡峭的小山,山顶上站着一个男人,上半身穿着西装,下半身是没洗干净的泥腿,他刚从梯子上爬上山,就要将梯子往外踹。
梯子上背着书包,衣服打着补丁的一串少年少女们惊恐地抓着梯子,随着梯子摔下了山脚。
底下有两排字。
——上溪高中不是上溪精英高中。
——我们要尚校长回来。
“天!”徐成才木讷呆板的面上一呆,“他们胆子也太大了。”
“胆子确实很大。”尚阳舒服地撑了个懒腰,“画得也挺有才华的。”
徐成才喃喃道:“可、他们不怕被学校发现吗?”
“或许吧。”尚阳看向黎青,“你认得出来是谁画的吗?”
“喷字的几个人是7班的,以前和宇飞玩得不错。”黎青道,“其中一个画画的人,你也认得。”
尚阳看他:“我也认得?一班的人?”
“嗯。”黎青唇角露出些许笑意,“画画的是程城诚,雷甜甜在旁边帮忙喷字。”
“他们……”徐成才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他们怎么敢?
他们不怕吗?
可他问不出口,在他们的勇气前,他胆怯懦弱得无地自容。
尚阳笑了:“小橙子胆儿贼小,肯定是雷姐威逼他的。”
黎青淡淡勾唇:“甜甜性格就是不服输。”
尚阳站直身体,眉宇飞扬得如绚烂朝阳,朝黎青一招手,“上去帮个忙?”
黎青道:“好!”
“我也……”徐成才嘴唇颤动着,刚抬起脚,耳边又传来母亲尖锐的哭声、父亲震怒的吼声。
“我们送你来学校不是让你胡闹的!”
“我们家几代都没有大学生,你必须给我们考个好成绩,光宗耀祖!除此以外,什么都不要做!”
“你在学校的唯一任务就是学习,什么老师同学都不用你管!要是惹出了事,你就给我滚出家门!”
“爸妈都是为你好!”
尚阳拍了拍他肩膀,“徐大侠,你就算了。好钢用在刀刃上,回去好好学习,考个好成绩气死姓贾的那大尾巴狼。”
徐成才嘴唇颤动半晌,没说出话。
“徐大侠。”忽然已经走下楼的尚阳扭头招了招手,“你最近瘦了好多,你要加油啊。”
徐成才用力点头:“你、你们也是!”
然后他望着黎青与尚阳背影下了楼,朝那堵墙下走过去,和人打起了招呼,拿起了油漆枪……
映衬着苍穹远处呼啸而来的热风,傍晚地面升腾起的夏日闷热暑气,朝着远方的血色夕阳,
——少年们一往无忌地大步前行,颀长背影如火般烈烈招展。
或许现实总是逼兀而绝望,但十七八岁恰少年的干净炙热的意气风发,能够点燃一切。
第58章 帅哥
一大早清早,张宏图坐在车里,捧着一个装着枸杞的保温杯,美滋滋地给小四打着电话,给小五下单买了个包。
哐——
车子一声急刹,车轮在地面上摩擦卷起尘土。
张宏图怒道:“怎么回事?”
前排司机忽然战战兢兢道:“校、校、校长,您看那墙上……”
张宏图扭头。
下一秒,空气中震荡起他的怒吼。
“这特么谁干的!”
`
高三年级年级大会现场。
台上,张宏图立于后方,双手抱胸,用警察看犯罪嫌疑人的目光,冷冷扫视着每一个学生。
前方高三年级主任陈二秃手持话筒,眉宇间写满了成年人为了挣一份工资的忍气吞声,轻轻叹了口气:“校长,人到齐了。”
台下,一到十二班的队伍依次一溜排开,浩浩汤汤一操场高矮胖瘦的人脑袋,颇有蔚为大观之势。
因为两位领导冷肃神情,大会气氛异乎寻常的紧张与紧绷。
知情的或如徐成才程城诚般一言不发,或如雷甜甜般朝讲台上讥诮地翻了个白眼。不知情的或抱怨着校领导多事耽搁背单词的时间,或低声询问着缘由。
“墙上的画,谁干的?”张宏图怒视着台下,“那副画的位置那么明显,肯定有人看见了。现在说出来可以免记大过一次。”
他语气阴沉下来:“否则……”
这话出来,无论知情或不知情的都知道这位校长在暴怒什么了。
正如张宏图所说,那一道外墙正对大马路上,是不少学生放学回家必经之路,偌大一个年级四五百号人,必然会有人目睹绘画者。
雷甜甜几人早料到会被发现,皆梗着脖子,勾着唇角,准备在张宏图揪出他们时,最后讽刺他一把。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
空气凝滞而沉默。
无人发声。无人说话,无人动作,四五百号十七八岁的正少年抬头望着台上,皆静默无声,只有自邈远天穹阴云尽头卷来风潮湿而凉爽,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沉默亦是惊雷。
“好啊你们!”迎着这群少年们的倔强目光,张宏图显然被激怒了,“不肯说是吧?都跟我装傻是吧?”
被唾沫星子喷了一头的陈二秃委屈巴巴缩了缩脑袋。
张宏图目光一扫,在人群中揪出一个瑟瑟发抖的人:“你来说?你看到了吗?”
被揪出来的正是徐成才。
显然不适应被人瞩目,他瑟缩着脑袋,死死地低着头,嘴唇无声颤抖着。
张宏图问他:“你怕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艹!”尚阳怒骂一声,撸起袖子,“特么的张秃鹫就只会欺负软柿子!不用他问,老子自己站出去。”
陈正非却按住了他:“尚阳,等等。”
“我……”徐成才缩着脑袋抖着脸,耳边一遍一遍着回响声音和张宏图的怒吼声音轨交织在一起,最后化成一声怒吼。
【我们送你上学不是让你来惹事的,只要成绩好就行了!】
——“说,是谁干的?”
【你是我们全家光宗耀祖的希望,我们全家就看你了,你可千万不能任性……】
——“你肯定看见了?说?否则别怪我请你家长过来!”
【爸妈都是为了你好,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我今天早上都在路上看到你了,你就住在那条路上,肯定看见是谁干的了!”
颤抖中,他听见自己胆怯而虚弱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冰块从中心炸开,在空气中震响出余波。
“可张校长您说,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仿佛某种禁*忌被打破,这一声质疑的怒吼成了冲锋的号角,浩然长鸣在校园紧绷的空气中。
七嘴八舌的,无数学生在同一刻怒视着张宏图,仿佛委屈质问又仿佛倔强反抗,无数情绪和声音汇成了一句不甚整齐的洪潮喧吼,无形余波朝无数远方震荡而去。
“张校长您说,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我们做错了什么?”
`
黎青端坐在桌上,凝视着对面的卢医生,声线里有他自己都未察觉出的紧绷:“医生,情况怎么样?”
卢医生翻着病历本,“可能是病情复发导致了病人的信任感缺失,病人对外界总有一种抵触与怀疑。这一点我希望你们家属能够注意。”
信任感缺失?抵触与怀疑?
黎青沉沉道:“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望着对面过分好看的少年流露出的疼惜与坚毅,卢医生多劝了一句,“精神疾病,无论对病人本身亦或是家属,都是一个漫长且艰难的过程,有时甚至会要耗上一生的时间。希望你和你哥哥能坚持到底。”
“我会的。”黎青朝医生礼貌一点头,重复了一遍,“医生,我一定会的。”
尚阳一周要做一次心理疏导,现在正在心理疏导室。
黎青就坐在走廊长椅上,翻着书等他,不由自主想起医生的话。
信任感缺失?
对外界的抵触与怀疑?
黎青忽而想到那一个深夜。
尚阳半跪在冰凉浴室里,忍受着药物反应折磨呕吐,桀骜地瞥向镜子时,一闪而过的讥诮自嘲和自我厌恶。
是这一种不信任吗?
“帅哥?有对象吗?留个电话号码呗。”
帽子被掀开,刺耳阳光刺落下来,黎青下意识眯了眯眼。
尚阳上穿着宽大黑T恤,下穿破洞水洗蓝牛仔裤,蹬着明黄色跑鞋,踩着滑板的,露出一个流里流气的笑:“小爷身高一米八,稳定全校第二名,会篮球会足球会滑板还会开黑卖萌,能教你打球帮你写作业送水,带出去在小姐妹前还贼有面子,考虑一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