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咱们学校换校长了?”
“是啊,听说原来还是省一高的副校长来着。”
“省一高?从省一高到上溪?这新校长该不是脑壳有问题吧?”
“说什么呢?就不准人家为了教育事业奋斗啊?”
“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不过那老秃鹫走了,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就没见过那么坑的校长……”
“天下乌鸦一般黑,谁知道这新校长和老秃鹫一样的呢?”
尚阳一只耳朵戴着耳机,另一只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然后低头抓到了个平时话最多的小个猴:“同学,你知道张秃鹫是谁吗?”
在班上混了一星期,有意无意,尚阳都把前后左右的人给认了个囫囵模样。
小个猴大概是父母懒得取名了,姓程名城诚,最多一米五五,整齐的西瓜头,又矮又瘦,就跟像还没发育的小学生,跟班上同学们都差着辈(后来尚阳才知道,这家伙入学足足早了三年,今年才十五,可不差着辈吗)。
因为每次一进教室门就能见这家伙满教室乱窜,小嘴叭叭地说着东家长西家短,一天得喝三瓶水,尚阳着实记住了这奇人。
小个猴果然不负其每天三瓶水锻炼出的八卦本能:“我知道我知道,张秃鹫是张宏图校长。”
接下来,这位程城诚小同志充分证明了他的八卦能力,将张宏图的情况彻彻底底介绍了一遍。
张宏图,上溪高中前任校长,今年四十七,得了一个老秃鹫的名,一是因为他名字里有个图字,二来是头上无毛,三来是因为这位太过贪婪。
食堂贪收购材料的预算,补课费贪电费,教师们贪每年的培训费和奖金,据说连学生们的试卷钱都要贪,导致学生们写完试卷后,胳膊上全是劣质油墨。
程城诚瘪着嘴道:“我妈天天在家骂他呢。说那老秃鹫,那是苍蝇过了都要从腿里炸出二俩油来。奸到顶了。”
尚阳心道:敢情这八卦细胞还是遗传。
看来张秃鹫这人实在瓜到顶了,名声颇差,程城诚的话迅速在拥挤人群中点燃了大家的同仇敌忾。
“还有啊,现在食堂是老秃鹫的亲戚办得。一道菜要六块钱还没肉,又贵又难吃。有好几次,我还从里头吃出了坏肉……”
“我还听人说过,张宏图校长以前骚扰过女同学。后来那女同学家长找到学校,拿着菜刀追着他砍了一圈,他以后才不敢了。”
“对对对,我姐姐就是上一届重点班的。她和我说过这件事……”
……
一场简单的询问硬生生变成了学生们对前任校长的批`斗大会。
尚阳脸越来越黑。
这张秃鹫到底有多五毒俱全?
到升旗仪式开始,大家列队散开,这一场批`斗大会才结束。
程城诚嘟噜道:“也不知道新校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尚阳冷笑:“那就是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到这里来给人擦屁`股的24K纯傻*逼。”
升旗仪式一开始,尚阳就看见了臭名昭著的‘张秃鹫’其人。他人不如其外号削瘦,脑袋生得跟窝瓜似的,肚子圆的跟西瓜似的,整个人往主席台上一立,就是个大号冬瓜,头顶还很光溜。
一看就是个肚里流水的坏瓜。
相形之下,穿着旧蓝绿格子衬衫,没打理头发,见人三分笑,习惯性点头哈腰,一副憨憨厚厚好欺负的小市民样的尚厚德都顺眼了许多。
无论哪个学校,升旗仪式总只有那几个固定步骤。在全校学生都要昏昏入睡后,很快到了新校长的国旗下讲话。
尚厚德走上了台,与张宏图擦身而过,张宏图微笑点头,尚厚德哈腰憨笑,仿佛主客皆欢。
但当尚厚德刚拿到了话筒,就听见大音响里长长嘶了一声,一阵七七八八杂音后,喇叭哑了。
新校长头一天讲话,音响就坏了?
升旗仪式主持人都慌了,赶紧去检查音响:“尚校长,我们马上会处理这个故障。”
尚阳拧起了眉。
刚才他好像看见张宏图嘴角极快勾了一下。
下马威?
尚厚德经验丰富,除却一开始的惊讶,极快恢复了镇定,从主持人手里接过一个大扩音器。
“看来学校的设备也是非常欢迎我,高兴得过了头了。”
学生们一片哄笑。
气氛缓和下来。
尚厚德正式开始了演讲:“《师说》有云,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者也。
教师从诞生起,就被人当做是一个高尚的职业。人们在医生给你看完病后,不会念念不忘医生名字,在厨师给你们做完饭后,不会追着想要感谢这个厨师。人们却会为成长时遇上的一个老师念叨半生。
今天是我走上教育事业的第二十七年。二十七年里,一届一届的学生从我手里毕业长大工作。直到现在,我走在大街上,仍旧会被曾经的学生叫出名字。
教育改变生命,我很欣慰在二十七年里,我对我的事业能说一句:无愧于心。
现行的教育制度与教育观念许多方面都是不公平的。由于地域环境限制,你们的求学之路比省一高或者其他学校的同学们艰难太多。
上溪高中,在外人眼里是一所并不大出名的郊区非重点学校。可作为曾在上溪任教过许多年的教师,我却知道上溪高中与你们都拥有着无限的潜能。
我希望作为老师,我传递给我的学生们的不仅仅是一堂堂知识课,而是能够让你们改变生命的钥匙。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将奉献我自己与上溪高中与你们共同成长。
……”
教育公平。
教育改变生命。
无论是作秀还是真情,尚厚德这场演讲以其真挚的感情,深远的立意都足够动人。
演讲结束后,全校师生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尚阳瞥了眼张宏图的窝瓜脸变成了南瓜,懒洋洋跟着耳机哼起了歌:“今儿个真高兴啊……”
该!
热烈掌声笼罩的人群里,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嘀咕声:“说得比唱的好听,以为谁不知道你的底细。”
尚阳立刻扭头寻找声音来向。
但那人只说了一句就没了声息,操场上人群又多声音又杂,尚阳没能看见说话的人。
他眼神暗了暗。
上午第一节课是物理,任课老师是尚厚德。
尽管当上校长还任教职有些少见,但放在敬岗爱业的新世纪劳模尚厚德身上,又不奇怪了。
尚厚德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厚德’二字:“厚德载物,君子以自强不息。我叫尚厚德,是接下来一年半里大家的物理老师,大家可以叫我尚老师……”
班上响起了欢迎掌声。
尚阳面无表情加大了耳机音量。
尚厚德是省物理特级教师。哪怕在省一高,教学能力都出类拔萃。
多年来因老好人似的见人三分笑,早已气质憨厚,面目模糊的他一上了讲台就如换了个人,讲课条理清晰,神采飞扬,气势出众,颇有指点方遒的味道。
生动有趣的一节课下来,大家皆是耳目一新。连班上最调皮的学生都难得消停,全程认真盯着尚厚德。
全班唯一没听讲的……大概只有尚阳。
插着耳机刷试卷的尚阳正对着一张发挥失常,选择题错了一大半,满面飘红的试卷烦躁地涂涂改改。
他知道,旁边黎青瞥了他四五眼了。
可他不想解释。
幸好,黎青什么都没有问。
下课以后,尚厚德布置完作业,习惯性地准备抱着教案和课本就走:“大家明天再见。”
学习委员提醒道:“老师,您还没有课代表。”
上一个物理课代表这学期不打算干了。
“课代表的话……”尚厚德站在门口,睃了全班一眼,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排。
尚阳只听见下课二字就站了起来,准备去洗把脸。仓皇地与尚厚德对视了一眼后,他又大喇喇坐下,朝一个过路女生溜了一下口哨,翘着二郎腿无所谓地听歌。
讲台上的声音顿了顿,一分钟或者是更长的时间后,才道:“那就让黎青当课代表吧。”
声音落地,黎青站起来道:“是。”
尚阳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出了门,眼神却不自觉掠过门口,尚厚德方才好像捂了一下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