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慰朝阳(8)
沈垣听罢,轻轻唤了一声发财,这只威风凛凛的狗就乖巧地转身,走到他身边后,歪着头蹭了蹭他的腿,似是在讨赏。
男人没说假话。
沈垣也大概猜到了那个被分尸的倒霉孩子是谁了。
发财坐在他脚边,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突然吠了一声,嘹亮的声音惊摄了不少人,他们纷纷看过去,只有沈垣,垂手勾了勾发财的下巴,似是逗弄,巍然不动。
外面的马路上,跑商的货车路过凹凸的路面,车身耸了一耸后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藏在浓郁的阳光里,成了平地里的一道惊雷。
第5章 卷壹•大雪(四)
“死者黄小山,二十岁,樰城黄李村人氏,初中辍学,曾跟着一个叫大黑的男人混迹街头,生前在一家网吧当网管,不过在我们打听的过程中,有人说他其实是给那个网吧看场子的,有过吸毒史,三年前在樰城四君山戒毒所进行强制戒毒,为期一年半……”
一名警员将一张黄小山的正脸照贴在会议室正前方的白板上,并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番。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死者的脸了,每个人手里都持有一份相同的资料,姓名上方的照片印得很清晰。
这是一张十分稚嫩的面孔,微仰着脸,对镜头摆出了一副凶狠的表情,张扬的伪装,实则更像一种自我安慰般的存在。
还未彻底暖和的会议室里,刑侦队重案组的队员加上几个组长们都围着长桌,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打着哆嗦地坐齐活了。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男人抖着腿脚冲进来,他刚站稳脚就猛地打了个喷嚏,随后不好意思的给众人弯了弯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车在半路上熄火了,我没迟到吧?”
孙覆洲和这人熟,知道他话里掺水,不免揶揄一番:“熄火了?大二八还是电动小馒头?”
李儒一仰脖子,驳斥了回去:“关你屁事,一张嘴叭叭儿的。”
两人是局里出了名的狐朋狗友,有着一脉相承的不靠谱,时不时打两句无关痛痒的嘴炮,倒也缓了缓会议室的气氛,几个队员们一边看热闹一边捂嘴偷笑。
不过很快他们脸上的笑容还没扬到一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
李儒伸手抓了抓临出门时只来得及抹一半发油的头发,三两下抓出了一个自以为帅气逼人的发型,直到他意识到气氛突然凝固以后,动作才停了下来。
前一秒还和他呛声的孙覆洲,此时一改往日懒散的姿态,反而坐得笔直,一瞬不瞬、极为认真地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李儒心里一咯噔,大叫不好。
果然,很快,他的背后就传来一道沉如钟鼓的声音:“李儒,大老远就看你跑过来,挺精神啊?上午不还让你联系媒体来着吗,办好了没?”
李儒长腿一迈,退到墙边,恭敬地做出请的动作:“吴局,新年快乐,恭喜发财,身体健康,财源广进,您请。”
吴长海抖了抖眉毛:“别拿我的话当狗放屁。”
李儒憋笑低头称是。
吴长海从嗓子眼里出了一声算作给他的回应,随后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
吴长海是前不久刚升上来的新局长,同样是刑警出身,之前任邻市分局局长,手底下的人怕他怕得很,一听说他要调到樰城市局,分局上下开了两天欢送会,险些通报批评。
平时他那张脸总是拉得老长,眉毛长得跟关二爷的一般无二,又凶又浓,光看着就很有威慑力,训人时,嘴皮子都不用动,效果好得很。
而因为一些原因,孙覆洲曾跟这位“活阎王”共事过一段时间,那段经历已然在他心底留下了一块阴影。
李儒苦着脸溜到孙覆洲对面坐下,一抬头,却看到对方正低着头在臂弯里偷乐。
刘承凛最沉稳,不等吴长海说话,就先将手里的文件呈给他:“吴局,这是资料,您看看。”
吴长海重重地嗯了一声,将资料粗略地扫了一遍,他来之前已经看过一边,便放了下来:“这次的案子,收到群众关注度很高,所以在第一时间,案子就从分局移交到市局来了,上级领导尤其重视,下个月五号,省厅会下派审查员,针对我市治安管理的工作进行指导,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所以,务必给我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给死者、给老百姓,给你们领的工资一个交代!废话到此为止,接下来,刘承凛,你来汇报一下目前的工作进度。”
案子刚刚开了个头,其实根本没什么进程可言,但刘承凛还是拿着仅有的线索有头有尾地做了简单的案情分析报告。
吴长海很满意自己这个有能力、做起事来一丝不苟的下属。
于是,初来时带着的那股电闪雷鸣的怒气也逐渐消弭,并重拾起被他放下的档案。
看到这一切的警队队员们,对刘承凛的敬意,又上一层巅峰。
刘承凛做的报告,孙覆洲是听一句漏一句,只顾着把黄小山的个人资料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可惜实在乏善可陈。
他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听闻儿子死讯后,正坐火车往回赶,除了家人以外,他的人际关系网又杂又乱,结过仇的可能比认识的都多,加上凶手费劲分尸,打的就是不让警方找到自己的主意。
看起来只能先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
孙覆洲这么想着,自觉得是个十分稳妥的思路。
另一边,刘承凛面无表情地做完了汇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见吴长海已经缓和了些表情,老神在在地坐在主位,两手在桌面上交握,会议室散发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寂静。
吴长海的一双眼睛把每个人都看得透透的,直接点名:“孙覆洲,你有什么想法?”
孙覆洲吓得一个激灵,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报告吴局,我认为凶手分尸、抛尸的举动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我们可以从他的两个徒弟身上下手,摸索他的人际关系,逐一排查。”
很正常的回答,就算他不说,按照常规步骤,接下来也是这么查。
吴长海却好像不太满意,又问:“关于那两个行李箱,你怎么看?”
孙覆洲摸不清吴局的心思,只能开始分析:“那两个行李箱表面有明显的使用痕迹,箱子的轮子里缠有头发,且多为浅棕色,红棕色,灰色等流行发色,加上第二个行李箱中的眼影碎片,使用者应该是年轻女性,杀人分尸,虽然两个女生也可以合作完成,但我更倾向于是凶手拿了她们的行李箱装尸体,并且行李箱的应该是经常使用,稍微问问就能打听出来,不符合凶手分尸的动机。”
吴长海一脸深沉地听完:“嗯,坐吧。”
孙覆洲沉下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会议就是综合现有的线索,给案件的侦查工作定下一个大方向——调查死者生前的人际关系。
吴长海这回一露脸,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连孙覆洲都精神抖擞地开完了整个会议,只是走出会议室后,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更颓了。
刘承凛叫醒魂都快飘远了的孙覆洲:“周力和罗军,先见哪一个?”
孙覆洲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这俩是黄小山的徒弟:“……罗军吧,那个周力不还是个学生吗?学生干不来这事。”
“现在是过年,周力跟父母还在老家。”刘承凛说,“算了,就罗军吧,他跟黄小山在一个网吧工作。”
刘承凛的办事风格一向说一不二,刚做好打算就两人就坐上了车。
孙覆洲埋头系好安全带,一抬头,后视镜上挂着的合照引起了他的注意。
合照上是一家三口,女人温柔婉约,男人不苟言笑,都是平常男女的打扮,两人中间的小女孩机灵古怪,藕节一般的小胳膊抓着父母的衣服,笑得见牙不见眼。
孙覆洲点了点照片上小女孩的脑袋:“小晶已经两岁了吧?什么时候上幼儿园?”
刘承凛想起女儿,脸上不知不觉就挂上了微笑:“还早,她很聪明,不用那么早上学。”
孙覆洲笑呵呵地松开手:“不聪明也没事儿,她孙叔叔也能养她。”
刘承凛毫不留情:“滚,离我女儿远点。”
两人说笑间,车子已经拐进了一条单行道,两旁的楼房愈渐老旧,楼房之间的电线缠绕得像一张密不透风的渔网,街道上的早餐店前缀,都不约而同地带上了纸厂两个字——纸厂包子铺,纸厂面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