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床车间往事(73)
程郁想痛击翟雁声,却并不想拖吴蔚然下水,他不能再伤害吴蔚然更多了,即便他已经对吴蔚然撒了许多谎。
吴蔚然显然很失落,眼底的光熄灭了,很快又燃起来,他从行李箱中取出一个纸盒递给程郁,说:“今天我们去了一个云城下边的特色产业村,村里有好些人家是做陶土泥塑的,我看到这个娃娃很可爱,感觉你一定会喜欢,所以就买回来了。”
程郁将手里的纸盒打开,里边是一个不大的泥塑摆件,并不十分精致,但是有种质朴的可爱,上色非常大胆,样子也憨态可掬。
程郁笑起来,说:“真可爱,我喜欢。”
吴蔚然似乎松了口气,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程郁和吴蔚然聊了会儿天,便起身告辞了,外边天色渐晚,他得尽早回去。吴蔚然将他送到招待所门口,看他上了车,程郁隔着车窗同吴蔚然挥挥手,车子发动起来,程郁坐在后排对司机说:“师傅,不去工业园,去梧桐湾。”
夜间的云城南城区繁华热闹,车子在市区穿梭,光骤明骤暗。程郁口袋里放着装着玩偶的盒子,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突然后悔起来,程郁知道他不该来的,他不该在这一晚来找吴蔚然的。
想到吴蔚然满怀期待而后眼神明显暗下去的瞬间,程郁心头塞满了懊恼和后悔,还有一些他分辨不出的憋闷和痛苦。
第60章
翟雁声深夜才回去,进门时程郁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还播着,人已经睡着了。他裹在薄薄的毛毯里,显得稚嫩可怜。翟雁声没有开灯,借着电视忽明忽暗的光看了一会儿程郁,他想摸摸程郁的脸颊,抬手嗅到自己身上的烟酒气,最终又收回手,转而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时程郁已经醒了,他坐起来,抱着遥控换台。深夜已经没有什么节目可看,程郁翻了翻,调到云城台时电视台正在重播白天的新闻,女主持戚晓寒穿着墨蓝色的套装,越发衬得她肤白貌美,只是新闻主播打扮得成熟而略显老气,远不如程郁在商场看见她时那么青春靓丽。
翟雁声见程郁醒来,问:“怎么不去床上睡?”
程郁连忙抬手关了电视,说:“看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忘记了。”他站起身穿上拖鞋,抱着毛毯往房间里走,忙不迭地想逃离翟雁声的视线,说:“那我先回去睡了。”
翟雁声看着程郁踉踉跄跄急匆匆的步伐,觉得他这一晚有些奇怪,但是哪里奇怪,翟雁声又说不出来。程郁是长大了,和以前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完全不同,翟雁声有时也不能完全看透他。
程郁回到房间又睡不着了,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在漆黑的房间里独自懊恼。他对翟雁声有一种天然的恐惧,看到翟雁声就忍不住想起这一晚他曾悄悄地忤逆过翟雁声,不该这么怕他,可以再坦然一些。程郁心想。
翟雁声似乎很忙,一直到程郁再度睡着,翟雁声都没有进来睡觉,第二天他们吃过早饭,程郁还在收拾房间的时候,赵铭译又来了,翟雁声和赵铭译在书房里待了许久,原本安排的要去逛街的行程被翟雁声推到下午,午饭是程郁做的,端进书房时看见书桌上摊满了文件,上边有许多圈圈画画的笔迹。
吃过午饭后程郁无所事事,待在客厅里看电视,赵铭译出门送餐盘时路过客厅,瞧见程郁又抱着腿窝在沙发上,便站住了,对程郁说:“先生最近很忙,常有这样顾不上吃饭睡觉的时候,你如果不忙,是不是可以在这边常住一段时间,照顾先生的饮食起居。”
赵铭译说完自己的提议便端着餐盘放在厨房里,程郁坐在客厅里陷入沉默,翟雁声的确很忙,但程郁,他更清楚自己如果答应赵铭译的提议便意味着什么。
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让程郁回到翟雁声身边,他们打亲情牌感情牌,将程郁高高地架起来,总要想法设法如愿以偿。就连赵铭译这样向来冷面冷清直言不讳的人,都学会对着程郁用一种偷梁换柱的方式,哄着他顺从。
赵铭译要回书房时程郁叫住他:“赵秘书。”赵铭译转过身,等待程郁的回答,程郁低着头,说:“我平时也要上班,不能照顾得那么及时,云城的家政虽然不多,但用心挑选总会有好的,若是先生瞧不上,让老宅里送来一位,想必也可以。”
赵铭译闻言看了程郁一眼,没说什么便回了书房,程郁知道他一定会如实给翟雁声汇报,果然没一会儿就听见翟雁声在书房里暴跳如雷:“让他滚!”
程郁闻言,没有多说什么,起身拿着自己的外套便出门了。他等电梯时不禁笑出声,翟雁声做小伏低许久,一句滚就基本等于前功尽弃,程郁早知道他装不了多久,只是没想到这一刻真的来了,会这么平静。
程郁手插在口袋里,摸到口袋里的盒子,又想到吴蔚然,在回宿舍和去找吴蔚然之间犹豫许久,直到电梯落地,程郁也没有做出选择。尽管他前一天才觉得自己不该再去找吴蔚然,但是当翟雁声让程郁滚的时候,程郁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吴蔚然。
尚未走出小区大门,程郁的手机就响了,是翟雁声打来的。程郁将手机方回口袋没有接,那边又锲而不舍地打来了两个,程郁仍旧没有接。那边没有再打来电话,程郁准备离开小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
翟雁声将车当成飞机开,以一个蛮不讲理的姿势横在程郁面前,他降下车窗对程郁说:“回来。”
程郁站在路边同他对视,平静地说:“是你让我滚的。”
若是平时,程郁未必会这样回应翟雁声,免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反倒剪不断理还乱。可此刻是翟雁声让程郁滚蛋,程郁对这个回应,竟有些求之不得。
但两人并没有像程郁想象中那样争执起来,翟雁声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末了竟然低声下气地同他说:“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滚。你回来,我让家里来人。”
程郁反倒对这样的翟雁声束手无策,愣了一会儿,后边陆续有车过来,旁人见翟雁声的车横在门前出不去,急躁地开始按喇叭。翟雁声又说了一遍:“程郁,回来。”
程郁自然不想回去,他的脚向前迈出一步,翟雁声厉声喝道:“程郁,你敢!”
翟雁声这样说,程郁心底的反叛反而被激发出来,他不管不顾,抬脚便往外走。小区的大门人车分流,翟雁声开着车跟出去时,程郁已经出门了。这一带交通便利,出门就是川流不息的街道,程郁随手拦一辆就能离开翟雁声的视线。
翟雁声急不可耐,随手找了个位置停车,然后匆匆忙忙下了车。他心中懊悔不已,早知便不该试探程郁,更不该愤怒地说出让他滚,如此一来,之前一切都白费了。但眼下顾不了那么多,翟雁声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拉住程郁,将程郁的手腕攥在手里了,那种“程郁在自己身边,不会离开自己”的情绪才将方才的愤怒压下去。
翟雁声沉声唤他:“程郁。”
两人在路边,人来人往,程郁不想也不敢同翟雁声起争执,他只想按翟雁声说的滚远点。但现在反倒是翟雁声不愿意放他走。
程郁尚未有动作,反倒是一直拉着他手腕的翟雁声笑出声,他道:“程郁,你确定还要这样跟我耗着吗?”
程郁皱起眉头,问他:“你什么意思?”
翟雁声抬起下巴,向着马路对面的小区望去:“咱们的老熟人来了。”
程郁不解地回头望去,隔着四车道的马路,程郁看见吴蔚然从车上下来,他手里拎着礼盒,正往马路那边的小区大门走去。
“你再这么耗着,就被你的朋友看见了,程郁,你要这样吗?”
翟雁声特地加重了“朋友”二字,阴恻恻贴着程郁耳朵说的这句话让程郁骤然清醒,他甩开翟雁声的束缚主动上车,翟雁声跟着上车,他将车发动,朝着外边驶去。
“说了要一起逛街,既然出来了,就直接去吧。”翟雁声说。
程郁疲惫地靠在座椅上,问:“你就可以这么若无其事地去商场吗?”
“为什么不行?”翟雁声反问。
程郁冷笑一声,道:“我们刚刚吵了架,你让我滚,我滚了,然后我们在马路上争执,你就可以当这些事都没有发生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