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床车间往事(120)
程郁没有期待过能在这扇门前看见谁的身影,他更多的是在打造一个给予自己安全感的环境,但是当程郁真的在门前看到吴蔚然时,他还是强烈地意识到,原来他心里那扇门并没有完全关上,原来一直以来,他也在隐隐约约期待着这样一幕发生。但是很快,程郁又清醒过来,他的心只怦怦狂跳了一瞬就恢复如常。
吴蔚然是在奇遇网上看到程郁的消息的,网站有年轻的游客把自己的游记整理后发布出来,吴蔚然原本只是随便浏览,却在无数图片里瞥见程郁的身影,他坐在人群里,托着下巴听旁边的人讲话。
照片拍得看不出具体场景,游记中只提到是在越城古城附近,吴蔚然便挨家挨户地找,找到程郁这里的时候是一周后,古城周边各式各样的店太多了,浪费了吴蔚然许多时间,但相比于过去的三年,已经是意外惊人的速度。
程郁率先放下手里的垃圾桶,说:“进来坐吧。”
吴蔚然仿佛被程郁召唤似的,懵懂而诚惶诚恐地跟着程郁进去,他坐在院子里,程郁从店里给他端了杯水,又问他:“你吃早饭了吗?”
吴蔚然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程郁笑了笑,转身又进了屋内。出来时手里端着一份早餐,放在吴蔚然面前。
“厨房的师傅刚做好的,吃吧。”
程郁将餐盘放下就转身离开了,吴蔚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看他是去后院倒垃圾了,才低下头吃饭。
程郁在后院巨大的垃圾桶前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马悄悄跟过来,问他:“老板,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啊?咱们店里又来新客人啦?”
程郁回过神来,说:“没有。”
程郁一直和马悄悄轮流值班,马悄悄前一晚是夜班,凌晨三四点才睡,早晨起得也晚,她跟在程郁身后,嘟嘟囔囔地说:“怎么没有,不是就在葡萄架下坐着吗?还在吃早饭呢,我都看到了。”
程郁哦了一声,说:“他马上就走。”
马悄悄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说:“怎么刚来就要走啊,他好帅啊,我还以为会多待几天呢。”
程郁不再跟马悄悄谈论这个话题,只道:“厨房还有饭,吃完了赶紧把你房间收拾一下,把你自己也收拾干净。”
程郁看了眼马悄悄身上皱巴巴的睡衣,马悄悄会意,连忙往房间跑,一边跑一边说:“对,我现在抓紧时间洗澡洗头化妆,出来说不定还能再跟帅哥聊几句!老板你提醒我了!”
程郁倒完垃圾后又继续做自己先前没做完的事情,开店的工作很琐碎,程郁几乎每天都要重复这样的工作,他把已经退房的客人换下来的床具扔进洗衣机里,又挨个房间敲门打扫卫生,挨个清扫结束以后,程郁在吧台前整理了酒水,又去厨房和库房清点了需要采购的物品。
忙完一圈,早晨已经过完了,程郁站在院子里抬头一看,吴蔚然还坐在那里,他就抬头望着程郁的方向,面前的餐盘已经被收走了,大约是马悄悄她们已经前来献过殷勤了。
程郁想了想,走到吴蔚然坐的那张长桌前,在他对面坐下,而后说:“你走吧。”
吴蔚然没想到程郁正经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会是这句,一点铺垫和准备都没有,吴蔚然紧张起来,语无伦次地说:“程郁,你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我没跟戚晓寒有什么,当时我跟她达成协议,我跟她假订婚混过家里人,然后她就能带我离开家里,我不是要瞒着你,当时我的手机被拿走了,等我能跟你联系的时候,就已经联系不上你了。”
程郁垂着头没有说话,他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也是这么熟悉,曾经翟雁声也是这样迫切地找到他,跟他解释所谓婚姻背后的不得已。程郁能够理解这种不得已,但他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程郁摇摇头,说:“吴蔚然,你跟我说这些,还不如永远不要告诉我。”
吴蔚然愣在原地,程郁又说:“你走吧。”
吴蔚然还想再说什么,程郁说:“也不能完全怪你,是我们两个互相都不信任对方,不然何至于等到今天。但你想过为什么会不信任吗?”吴蔚然看着程郁,木然地摇摇头,程郁笑笑,说:“因为我们原本也没有爱对方爱到能够付出全身心的信任。”
吴蔚然仿佛轰然被击中,他完全无法接受程郁这样的回答,他这些年的等待、坚持、不甘如果不是来源于爱,还能是来源于什么?
再提起往事,程郁已经觉得久远的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他轻飘飘地说:“吴蔚然,其实我的确可以承认,我是需要一个人带我离开翟雁声的掌控,恰好你出现了,更恰好的是你又喜欢我,而你这么招人喜欢,我也很难不去迷恋你。而你对我,无论最初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大约也逃脱不了新鲜感。如果没有那么复杂糟乱的事情,或许我们也就像普通的恋爱一样,随缘在一起,然后慢慢厌倦,最后分开。”
程郁问吴蔚然:“吴蔚然,事到如今,你还记得你是为什么动心的吗?”
吴蔚然的确已经不记得了,程郁变成他心里模糊又确切的影子,是仿佛触手可得又最终一无所获的白月光,但爱原本就是没来由的。吴蔚然艰难地笑了笑,完全不能接受程郁的这种说辞。
程郁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对你来说,原本就没有那么重要那么难忘,是翟雁声、是你的父母亲人这些外力,在推动着我们的情绪,让我们变成彼此最重要的救命稻草。没有翟雁声,你就不会体会到被横刀夺爱、被背叛伤害的痛苦,也就不会激发出必须要跟他争个短长的好胜心。没有你的父母,你也就不会知道不得已的谎言是什么滋味,也就更不会知道得到了又骤然失去的心情。”
吴蔚然闻言,长叹一口气,说:“程郁,这都是借口,你到底在耿耿于怀些什么?是因为我订婚的事情吗?那真的不得已的!”
程郁笑笑,说:“算是吧,可能也不是。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们都喜欢用婚姻来欺骗自己、欺骗别人。我妈用结婚来骗了我爸,最后两个人互相折磨之后同归于尽。在我心里婚姻这件事既崇高又神圣,你真的能用这件事来欺骗自己吗?”
第102章
马悄悄再出来时,院子里已经没人了,她颇为遗憾地问程郁:“老板,帅哥呢?”
程郁在擦桌子,闻言头也没抬,道:“走了。”
马悄悄顿时捶胸顿足,大有错过吴蔚然就得抱憾终身的样子。程郁看着觉得好笑,打发她去外边买东西,顺便逛逛,只当散心。
程郁经常需要采购一些做甜点和饮料的原材料,有时自己去买,有时打发店里的人去买,马悄悄时常抱怨程郁做这些东西已经做到入不敷出,成本价格都快要大于收益。但程郁觉得做这些很打发时间,不然在店里待着,那么漫长的时间,总是得找些事做。
程郁发觉自己其实很喜欢这种生活,跟很多人生活在一起,而大家又各有各的生活,这或许与他人生前二十年的经历有关,他并没有尝试过真正的独处,因为自己太孤单了,所以总是想要活在人群里,哪怕什么都不说,只听着看着,也觉得满足。
马悄悄把食材买回来后,程郁便拎着进了后厨开始做甜点。吴蔚然来了又走,程郁原以为自己不放在心上,倒奶油的时候却失手倒多了,程郁站在厨房里,失落地叹了口气。他按照既定程序一步一步地做甜点,店里请来的后厨师傅也常常在一旁看着,夸赞程郁的手艺好。
程郁的手艺是跟翟家的阿姨学的,据说翟家的阿姨的祖辈又是在陆瑾瑜尚且是待字闺中的大小姐时就在她家里做厨娘的,陆瑾瑜就好这一口,翟家发迹后便辗转找到继承了厨娘手艺的后辈,聘到家里来,一做就是多年。
程郁只学了几年,相较于中西品类都十分擅长的阿姨而言只是略通皮毛,但他胜在见得多悟性强学得快,很能触类旁通,这几年倒也进步不少。
把烤盘放进烤箱,程郁托腮在厨房坐着,后厨师傅让他去前边待着,这里让他看着就好。但程郁却没心思去前边,总归白天也没什么人,马悄悄一个人应该应付得来。
开店其实是个很开阔眼界的过程,各种意义上都是这样,程郁开店的几年也不光都是风花雪月的文艺往事,冲突难题困境也不少,他以前并不觉得自己是擅长处理这些问题的人,但人被逼到那个份儿上了,以前许多做不了的事情,慢慢就都能做。但程郁还是懒得做,尤其是此刻,他心情不好,就不想去前边跟人打交道。